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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漩涡边缘

那一晚之后,乌妤病了。

高烧,噩梦,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皮筋骤然断裂。她在公寓里昏沉了两天,手机调成静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梦里反复出现宗崎那双眼睛,有时是少年时炽热的偏执,有时是重逢后冰冷的审视,最后总是定格在雨夜车里,那片深不见底的、带着痛楚的幽暗。

他说:“离这个项目远一点。”

那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提醒。

病稍好后,乌妤回到公司,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没有听从宗崎的“警告”,反而更加投入地扎进项目里,近乎偏执地审查着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数据节点,试图找出那个让宗崎说出“你不该碰的东西”的蛛丝马迹。

她不再仅仅将宗崎视为一个前来复仇的、难以应付的甲方或投资人。她开始意识到,他本身可能就处在一个巨大的危险之中。那道狰狞的伤疤,他话语里的疲惫,他让她远离的举动……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了解,却真实存在的黑暗层面。

项目推进到土地性质变更和部分历史建筑保护的关键阶段,涉及的利益方愈发复杂。乌妤在一次与甲方项目组的非正式沟通中,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德丰集团”。

对方提及这个名字时,语气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忌惮。她不动声色地记下,回到办公室后,立刻在内部系统和公开渠道查询。德丰集团,本地老牌企业,背景深厚,早年以拆迁和土方工程起家,近年来业务拓展到地产和金融,风评复杂,据说手段颇为强硬。

而他们目前这个文创园区项目,有一小部分边缘地块,历史上曾属于德丰集团下属的一家早已停产的配件厂,产权关系有些模糊。在最初的尽职调查中,这部分被一带而过,并未引起重视。

乌妤的心跳开始加速。她调出宗崎提供的那些详尽到可怕的原始图纸和事故记录,试图从中找到与“德丰”的关联。她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在浩如烟海的电子档案和扫描件里,寻找着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线索。

直到她在一份泛黄的、关于那场小型火灾的第三方事故鉴定报告的附件里,看到了一枚模糊不清的、盖在角落的蓝色印章。她将图片放大,再放大,几乎将眼睛贴到屏幕上,才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样:“……丰……安全……检……”

德丰安全检测中心?

一个做土方和拆迁起家的集团,旗下会有一个安全检测中心?而且还恰好为三十年前那场火灾做过鉴定?

巧合?乌妤不相信巧合。

她立刻试图在网络上搜索关于“德丰安全检测中心”的信息,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条早已过时的工商注册信息,显示该中心已于十几年前注销。

线索似乎断了。

但乌妤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重。宗崎能拿到这些连甲方都难以找全的原始资料,是否意味着,他早就开始调查德丰集团?他和德丰之间,有什么纠葛?那道伤疤,是否与此有关?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勉强窥见了一丝水下涌动的暗流,却看不清全貌,更不知道漩涡中心吞噬着什么。

第十四章:破碎的伪装

就在乌妤被“德丰”的疑云困扰时,宗崎那边似乎也遇到了麻烦。

项目协调会上,他罕见地迟到了。当他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低气压随之而来。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鸷,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血丝,像是彻夜未眠。

整个会议过程,他都显得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暴躁。当甲方一个负责人对工期提出质疑时,他直接冷声打断:“工期问题不需要讨论,按合同执行。做不到,换人。”

冰冷的语气和毫不留情的态度,让会议室瞬间降至冰点。那位负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再多言。

乌妤坐在他对面,清晰地看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在压抑着什么。

会议在极其尴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众人如蒙大赦,迅速离开。乌妤收拾好东西,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在走廊尽头,她看到宗崎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紧绷。

乌妤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我说了,那块地动不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你们想都别想。”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激怒他的话,乌妤看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代价?”他冷笑一声,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三年前我没死成,你们以为现在还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威胁我?”

乌妤的心脏骤然停止!三年前?没死成?

她僵在原地,不敢呼吸。

“……动她一下试试。”宗崎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却蕴含着比刚才的怒火更可怕的毁灭性,“我不介意,把你们那些烂底子,全都掀出来,大家一起下地狱。”

说完,他直接掐断了电话。

他依旧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平复剧烈的情绪。窗外城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层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霾。

乌妤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刚才那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像一块块沉重的冰块砸进她的脑海。

三年前……没死成……威胁……动她……烂底子……下地狱……

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她无法想象的、黑暗而危险的真相。那个她以为只是变得成熟冷酷的宗崎,那个她以为只是在商业领域运筹帷幄的宗总,他的背后,竟然牵扯着如此可怕的过往和现时!

他口中的“她”,是指自己吗?他是在……保护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乌妤心中所有的困惑、愤怒和自以为是的疏离。

她终于明白,他那句“离这个项目远一点”,不是报复,不是操控,而是他用他那种笨拙的、近乎偏执的方式,在将她隔绝在危险之外。

他一直都是那个宗崎。那个会用最极端的方式,去守护他认为重要东西的少年。只是现在,他面对的敌人,更加庞大,更加凶残。

宗崎似乎终于平复了情绪,他缓缓转过身。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乌妤。

四目相对。

他眼底还残留着未及收敛的戾气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在这里,听到了他刚才那通电话。

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冷漠、所有的伪装,如同脆弱的玻璃,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被窥破秘密的恼怒,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痛楚。

乌妤也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隐藏在“宗总”面具下的、真实的宗崎——伤痕累累,在黑暗中独自挣扎,却依旧固执地想要护住身后那一丝微光的宗崎。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最终,宗崎什么也没说。他移开视线,恢复了那副冷硬的姿态,与她擦肩而过,快步离开。只是那背影,在乌妤眼中,再也无法和“强大”、“冷酷”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

它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独。

乌妤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电梯方向。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因为窥见了真相的一角,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胀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她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无论漩涡有多深,无论危险有多大。

这一次,她不能让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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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白鸽与枪声

决心是一回事,如何行动是另一回事。

乌妤很清楚,直接去问宗崎,只会让他用更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或者干脆将她推得更远。他那种人,宁愿独自在黑暗里流血,也不会轻易示弱。

她需要用自己的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乌妤表面上一切如常,专注于项目本身的技术难题,不再刻意打探任何关于德丰或宗崎私事的信息。但她暗地里,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专业资源和人际网络。她以项目结构安全复核为由,通过大学导师的关系,联系了一位退休多年的、曾参与过当年那片工业区规划建设的老工程师;她以市场调研为名,委托可靠的第三方机构,梳理德丰集团及其关联企业近十年的业务脉络和主要人员变动。

她像一只耐心织网的蜘蛛,在宗崎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收集着可能与他安危相关的碎片。

同时,她也在观察他。通过项目会议,通过邮件往来,甚至通过他助理偶尔透露的、关于他行程的只言片语。她注意到他眼下越来越浓的青黑,注意到他偶尔接听电话时,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焦躁与疲惫。

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这天下午,乌妤收到老工程师回复的邮件。老人记忆力惊人,在邮件里提到,当年德丰集团的前身“德丰工程队”,确实承接过那片厂区的一部分土方和基础工程,而且,当时工程队的负责人,是个叫“马老三”的狠角色,作风强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据说身上还背着些不干净的事。后来工业区建成,马老三的势力似乎也借此洗白壮大,逐渐形成了后来的德丰集团。

邮件末尾,老人似乎无意间提了一句:“说起来,大概七八年前吧,也有个年轻人来找过我,问的也是德丰和马老三的事,那小伙子……眼神挺吓人,像要吃人似的。”

七八年前……年轻人……眼神吓人……

乌妤的心脏猛地一沉。时间点,人物特征,几乎都与宗崎吻合。他调查德丰,远比她想象的更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今晚八点,城西废弃纺织厂,一个人来。想知道宗崎为什么‘回不去’。”

发信人未知。

乌妤的呼吸瞬间凝滞。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倒流,手脚冰凉。

这是一个陷阱。她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知道她在查,知道她和宗崎的关系,并且利用这一点,引她入局。

去,还是不去?

理智疯狂地叫嚣着危险,让她立刻删除短信,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宗崎雨夜车里那双疲惫的眼睛,浮现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浮现他对着电话说“三年前我没死成”时,那冰冷的绝望。

如果她不去,他会怎么样?继续独自面对那些看不见的刀子?直到某一天,真的“回不去”?

那个曾经撬开她门锁、用舌钉吻她、递给她沾血水果糖的疯子,那个如今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遍体鳞伤却还想护住她的傻子……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

乌妤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剧烈的悸动和恐惧。她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下午四点二十分。

她拿起手机,先给那位老工程师回了封邮件,简单表示感谢,并未提及短信之事。然后,她删除了浏览记录和与第三方机构的委托沟通记录。最后,她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宗崎助理的电话。

“李助理,我是乌妤。抱歉打扰,我想请问一下,宗总明天上午九点的项目例会是否能准时参加?我这边有些技术细节需要提前和他确认一下。”

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工作上的程式化。

电话那头的李助理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乌工您好,宗总明天的行程目前没有变动,应该会准时参会。”

“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乌妤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她知道了两件事:第一,宗崎目前至少是安全的,明天还有行程。第二,她还有时间。

她不会蠢到真的单刀赴会。但她需要去,需要亲眼确认一些事情,需要拿到一些……或许能帮到他的东西。

下班时间一到,乌妤如同往常一样离开公司。她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一家大型超市,买了强光手电、便携式防狼报警器,甚至……一把小小的、不起眼的多功能工具刀。结账时,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随后,她走进一家咖啡馆,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黑咖啡,却一口没喝。她看着窗外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看着华灯初上,城市换上夜晚喧嚣而冷漠的面具。

七点三十分,她起身,走进咖啡馆的洗手间。她脱下略显正式的职业套装,换上了一早就放在包里的深色运动裤和连帽衫,将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戴上帽子和口罩。

镜子里的人,眼神紧张,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七点五十分,她打车到达城西废弃纺织厂附近。这里曾是城市发展的边缘,如今更显荒凉。巨大的厂区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怪兽,残破的窗户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

乌妤付钱下车,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下个路口,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强光手电,迈步走向那片浸透着黑暗的废墟。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杂草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手电的光柱像一把利剑,刺破浓重的黑暗,照亮前方斑驳的墙壁和地上散落的废弃零件。

按照短信指示,她需要穿过主厂房,到后面的仓库区。

主厂房内部空间巨大,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回声。高大的机器早已被拆走,只剩下一些锈蚀的基座和纵横交错的、如同巨型蜘蛛网般的管道。手电光扫过,偶尔能看到墙壁上一些模糊不清的涂鸦和早已褪色的安全生产标语。

阴冷,潮湿,死寂。

乌妤握紧了口袋里的防狼报警器和工具刀,手心全是冷汗。她高度戒备着每一个角落,每一道阴影,感官从未如此敏锐,也从未如此备受煎熬。

终于,她穿过了主厂房,来到了后面的仓库区。这里相对小一些,但同样破败。其中一个仓库的门半开着,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出。

就是那里。

乌妤停下脚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关掉手电,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然后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半开的铁门。

她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仓库内部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纺织原料,早已发霉变质,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而在仓库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门口,似乎正在看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

不是宗崎。

乌妤的心沉了下去,同时又莫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手电光柱瞬间打在乌妤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谁?!”一个粗哑的、带着警惕的男声响起。

乌妤强忍着不适,没有逃跑,也没有立刻亮明身份。她只是站在原地,努力适应着强光,试图看清对方的样子。是一个穿着普通工装、面相有些凶狠的中年男人。

“是你给我发的短信?”乌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乌妤盯着他,“你说知道宗崎的事。”

男人嗤笑一声,放下手电,光线不再直射乌妤的眼睛。“宗崎……那小子命挺硬。”

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乌妤,身上带着一股烟酒混合的浊气。“小姑娘,我劝你,别跟他搅和在一起。他惹上大麻烦了,德丰那边……不会放过他。”

“为什么?”乌妤追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三年前……他差点把马老三的儿子弄死。为了块破地,啧。”

乌妤的心猛地一缩!宗崎差点……弄死人?

“为什么?”她声音发紧。

“为什么?挡人财路呗。”男人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想从德丰嘴里抢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马家是什么人?能让他好过?要不是他命大,三年前就该沉江了。”

沉江……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乌妤的耳朵。她几乎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境地。

“那你呢?”乌妤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着对方的意图,“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

男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我?我就是个传话的。有人想让你知道,离宗崎远点,对大家都好。至于想要什么……”

他话音未落,仓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压抑的、带着怒意的低吼:

“乌妤!”

是宗崎的声音!

乌妤和那个男人同时脸色一变!

宗崎怎么会来这里?!

下一秒,仓库门口光线一暗,宗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像一尊煞神。他显然来得匆忙,头发微乱,呼吸急促,眼神像两把烧红的刀子,先是死死钉在乌妤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愤怒和后怕,然后猛地转向那个中年男人,戾气瞬间暴涨!

“李老四!”宗崎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你找死!”

被称为李老四的男人显然对宗崎极为忌惮,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强撑着说道:“宗、宗崎……你别乱来!我就是跟这小姑娘聊聊天……”

“聊天?”宗崎一步步走进仓库,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地面的灰尘似乎都在随之震动。他根本没看乌妤,所有的注意力都锁死在李老四身上,那眼神,是乌妤从未见过的、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谁让你找她的?”宗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李老四冷汗都下来了:“没、没人……是我自己……”

“放屁!”宗崎猛地加速,如同猎豹般扑了过去!

李老四吓得怪叫一声,转身就想往仓库深处跑。

但宗崎的速度更快,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狠狠将他掼在旁边的废弃纺织料堆上!霉烂的纤维和尘土轰然炸开!

“说!”宗崎膝盖顶住李老四的胸口,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骨节发出可怕的脆响。手电掉在地上,光线胡乱滚动,映照出他如同修罗般狰狞的侧脸。

乌妤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个在商场上冷静自持的宗总,瞬间变回了少年时那个不顾一切的、暴戾的凶兽。她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是……是马少……”李老四被掐得翻白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他说……让你……让你识相点……不然……不然这女的……”

宗崎的拳头,带着风声,猛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李老四杀猪般的惨叫。

乌妤猛地闭上了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等她再睁开眼时,李老四已经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满脸是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宗崎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李老四,转身,一步步走向乌妤。

他的手背上,沾染了血迹,和他旧有的伤疤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走到乌妤面前,停下。仓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李老四微弱的呻吟。

光线昏暗,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未散的戾气,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几乎要将乌妤吞噬的恐惧。

“谁让你来的?!”他盯着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质问,“谁让你他妈自作主张来这种地方的?!啊?!”

乌妤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暴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底那片几乎要崩溃的赤红。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抬起手,用冰凉而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手背上刚刚沾染的、温热的血迹。

然后,她抬起眼,迎上他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仓库里:

“宗崎,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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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三年前的真相

乌妤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宗崎心头那把锈蚀了三年的锁。

仓库里死寂一片,只有地上李老四微弱的呻吟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手电筒滚落在角落,光线斜斜地打在斑驳的墙壁上,映出他们扭曲拉长的影子。

宗崎盯着乌妤,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的怒火像是被这句话骤然冻结,然后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从未愈合的创口。他掐着她肩膀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但指尖依旧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三年前……”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他别开脸,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剧烈滚动的喉结,却泄露了太多情绪。

“你走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却又被回忆的尘埃呛得咳嗽起来,“我像条疯狗。”

他的语气带着浓烈的自嘲和厌弃。

“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家?早就没了。前途?从来没在乎过。连打架……都他妈觉得没劲。”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然后,有人找上我,说有条来钱快的路子,帮人‘处理’点麻烦。”

乌妤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能猜到那是什么。

“拆迁?”她轻声问。

宗崎猛地看向她,眼神锐利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嗯。最开始是些吓唬人的小活,断水断电,扔死老鼠,泼油漆……我觉得没什么,甚至觉得挺爽,反正那些人,在我眼里跟以前揍过的渣滓没什么区别。”

他的语气麻木,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后来,活越接越大。德丰看中了我不要命,让我去‘啃’一块硬骨头——城北的老机床厂。那里有几十户老工人不肯搬,成了德丰开发那片地的最大障碍。”

“马老三……就是德丰现在的老板,他儿子马明辉,当时负责这个项目。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宗崎的声音里透出刻骨的恨意,“他让我带人,去给那些老工人‘加深印象’。”

乌妤屏住了呼吸,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的,将是无比黑暗的内容。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宗崎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染血迹的手,“一开始,只是推搡,叫骂。后来……不知道谁先动了手,场面失控了。马明辉那个杂种……他带了刀。”

宗崎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混乱血腥的夜晚。

“有个老工人,姓吴,快六十了,冲上来想护着他老伴……马明辉……他直接一刀就捅了过去……”宗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闭上眼,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乌妤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夜晚,混乱,血腥,一个老人倒下的身影,和宗崎当时可能受到的巨大冲击。

“然后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轻得像一片羽毛。

“然后……”宗崎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败,“老吴的儿子,当时也在,他红了眼,抄起一根铁棍就朝马明辉砸过来……我……”他停顿了很久,久到乌妤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我推开了马明辉。”宗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根铁棍,砸在了我背上。”

乌妤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他背上那些她未曾见过的伤……

“但这不重要。”宗崎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无用的记忆,“重要的是,老吴没救过来。死了。”

死寂。

这两个字像巨石,砸在乌妤的心上。

“马明辉和他的人跑了,把现场留给了我。”宗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警察来了。证据……对我很不利。刀上有我的指纹,现场的人指认我带头闹事……马家势力大,上下都打点好了。我成了主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

乌妤浑身冰冷,几乎站立不稳。她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刚刚和她分别的少年,是如何一夜之间,从一个大学生的身份,坠入如此可怕的深渊。

“后来呢?”她艰难地问。

“后来?”宗崎嗤笑一声,“我爸妈,早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了。没人管我。是……我以前的拳击教练,偷偷帮我请了个律师,据理力争,加上马家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出了人命。最后……判了三年。”

三年。

乌妤终于明白,他口中那个“回不去”的世界,是什么意思。那不是矫情,那是血淋淋的现实。那三年,他在监狱里度过。而她,一无所知,在另一个城市,或许还在为摆脱了他的“纠缠”而暗自庆幸。

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出狱后,我什么都没了。档案上有了污点,正规工作找不到。以前的‘兄弟’躲着我,或者想拉我继续干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宗崎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不想再那样了。那条路,走到头是黑的。”

“所以……你去了国外?”乌妤想起他履历上那模糊的几年。

“嗯。打黑工,洗盘子,搬货,什么都干。攒了点钱,认识了几个人,机缘巧合,接触到了金融和投资。”他顿了顿,“我发现,钱和脑子,有时候比拳头更好用。至少,看起来更‘干净’。”

他用了三年时间,在泥泞里挣扎,将自己重新打磨,披上了“宗总”的外衣,杀了回来。

“我回来,就是要拿回我失去的一切。也要让马家,付出代价。”宗崎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带着冰冷的恨意,“这个文创园项目,就是开始。这块地,当年德丰就想吞,没成功。现在,我要把它从他们嘴里撬出来,做成一个标杆,断了他们以后在这片区域垄断的念想。”

他看向乌妤,眼神复杂:“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所以,重逢不是巧合,是必然。但他最初的冷漠、刁难,或许并不仅仅是报复,更是一种……他想把她推开,不想让她卷入这潭浑水的、笨拙的保护。

“那道伤疤……”乌妤的目光落在他曾经遮住的手腕上。

宗崎下意识地又想拉袖子,但动作做到一半,停住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在里面的时候,不懂事,跟人抢东西,被用磨尖的牙刷柄划的。差点废了这只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乌妤能想象到那时的凶险。监狱……那是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所有的谜团,似乎都在这一刻解开了。

他变化的原因,他身上的伤疤,他眼底的疲惫和戾气,他让她远离的警告……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商人,他只是从地狱里爬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洗不掉的硝烟和血迹。他用三年时间,为自己打造了一副坚硬的铠甲,试图去挑战那个曾经将他打入深渊的庞然大物。

乌妤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独自承受了如此之多苦难的男人。少年时那个嚣张跋扈、用噪音覆盖她世界的宗崎,和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在黑暗中执火炬的宗崎,影像终于重叠。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曾经以为,他只是她生命里一个巨大而恼人的过敏源。

现在她才明白,他或许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肯为她坠入地狱,又拼尽全力想为她守住一片干净角落的……傻子。

地上,李老四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宗崎的眼神瞬间恢复冷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李老四,又看向乌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你知道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立刻,离开这个项目,离我远远的。马家那群人是疯狗,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今天只是警告,下一次……”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乌妤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

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前方是万丈深渊。

但,她还能退吗?

看着他独自一人,走向那条布满荆棘、可能再次万劫不复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在宗崎错愕的目光中,向前一步,主动握住了他那只沾着血、带着伤疤、冰凉而粗糙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凉,却带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力量。

“宗崎,”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平静,像穿过层层阴霾照进来的一缕微光,

“这一次,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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