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顾轩站在茶馆门口没动。司机在车里等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没再问去哪。
他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结锁,点开微信,群里有新消息。
是陈岚发的文件链接,标题只有四个字:监察权限已开。
他没回,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我进系统了。”她说,声音比刚才冷静,“你要的数据,现在能查。”
“不是我要。”他说,“是我们要。”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我知道。人在省纪委临时指挥部,你来吗?”
“这就到。”
挂了电话,他转身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车子启动,穿过雨幕。街边路灯亮着,照出一条条水痕。车窗起雾,他用手抹了一下,外面的楼影晃过去,像被撕碎的纸片。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省委大院侧门。
他下车,雨水立刻打湿肩膀。门口站岗的警卫看了眼证件,放行。
走廊灯光明亮,脚步声清晰。他走到三楼拐角,推开一扇标着“专案组”的门。
屋里已经有人了。
张立群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三台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赵文娟在另一头整理纸质档案,纸页边缘卷了边,像是翻过很多遍。周正阳站在白板前,用记号笔画关系图,线条密密麻麻,连到刘庆的名字上,又从他那里分出去,连到财政、住建、审计三个部门。
陈岚站在中间,手里拿着平板,正在核对数据流。
没人说话。
顾轩走过去,把湿外套挂在椅背上,左手习惯性摸了下腕上的珠子。
“开始吧。”他说。
陈岚抬头,“全省五年内重大项目,六十二个异常案例,全部调出来了。我们按资金流向、审批时间、人员调动三条线交叉比对。”
“先看‘绿洲工程’。”顾轩说,“这是第一个洗钱通道。”
张立群敲了几下键盘,投影画面切换。屏幕上跳出银行流水图,一笔一百八十万元从“星辰商务咨询”转出,分两笔打入两个私人账户。
“收款人身份确认了。”他说,“前财政局科员,一个姓李,一个姓王。昨晚被控制,正在审。”
“备注写的是‘封口费’。”赵文娟翻了下手里的材料,“但他们不是主谋。转账指令的终端mAc地址,匹配上了秦霜办公室的打印机。”
“非工作时间登录记录呢?”顾轩问。
“三年内十七次。”周正阳接话,“每次都在审计组进驻前一天晚上三点到四点之间。远程操作,改平账数据。”
屋里安静下来。
这不只是贪钱,是系统性掩护。
“继续。”顾轩说。
陈岚滑动平板,“我们把这十七次登录和近三年所有被驳回的举报材料做了关联。发现七个基层人员曾上报过类似问题,全部被压下来,三人调岗,两人辞职,一人被开除。”
她点开一份文档,照片弹出来——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工地前,脸上全是灰。标题写着:安置房墙体开裂,住户反映无人处理。
“这是赵文娟当年报的案子。”陈岚说,“她提交了检测报告,上级批了四个字:情况不实。”
赵文娟低头,“材料被退回那天,我坐在办公室哭了半小时。后来就不敢再提了。”
“但现在能提了。”顾轩看着她,“你们每个人当年被打回来的报告,今天都是证据。”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刘庆”名字下面画了一横线。
“他不是终点。”他说,“他是入口。”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接下来,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系统是怎么被人一点点蛀空的。”
陈岚点头,“我已经把汇总资料打包,加密上传中央纪委。附带可视化图表和时间轴分析。”
“境外资金部分呢?”他问。
“林若晴刚发来新线索。”她打开另一个文件,“刘庆名下有一家离岸公司,注册地在塞班。过去五年,通过虚假咨询合同向境内转移资金,总额超过三点二亿。”
“不止钱。”顾轩说,“还有技术。”
他想起刘庆坠楼前扔给他的那串檀木珠,想起对方手腕上的纹身。
“他背后有情报机构。”他说,“这些人要的不是钱,是要我们的底牌。”
屋里气氛更沉。
张立群忽然开口:“我查到了一条旧记录。去年市里有个智慧城市项目招标,中标方是一家新公司,资质不够,但硬是过了。当时负责评审的专家,三个月后全家移民加拿大。”
“查那家公司。”顾轩说,“股东结构、实际控股人、资金来源,全部挖出来。”
“已经在做了。”周正阳说,“另外,江枫留下的行政流程记录也有问题。有三份重要文件的签批时间对不上系统日志,像是事后补的。”
“谁签的?”
“阎罗。”
这个名字一出,屋里没人说话。
那个挂着“莫谈国事”匾额的人,那个每天喝昆仑雪菊茶的人,那个用稀土交易单据逼他自尽的人。
顾轩盯着白板上逐渐成形的网络图。
刘庆是前台,秦霜是操盘手,阎罗是保护伞,而底下这一层层的审批、审计、验收,全是漏洞。
这不是一个人腐败,是一整套规则在配合腐败。
“不能再等了。”他说,“必须公开。”
“组织还没批复。”陈岚提醒,“高层可能想压节奏。”
“那就让舆论先烧起来。”他拿出手机,拨通林若晴号码。
“准备发稿。”他说,“三篇连发,《被消失的审计通报》《谁在替罪羊身后签字》《五年挪用三亿的背后》。每一篇都带上原始文件影印件和录音。”
“平台那边会压吗?”她问。
“不会。”他说,“我会同步把材料推给五家主流媒体和三个政务号,让他们自己选。”
“你不怕惹麻烦?”
“我怕。”他说,“但我更怕下次还有人像我一样,申诉无门。”
电话挂断。
十分钟后,第一条推送上线。
【#我们都需要清源#】话题瞬间冲上热搜第一。
微博、抖音、头条全在转。有记者扒出当年被压下的新闻截图,有市民拍下自家漏水的安置房视频,有人贴出母亲在征地案中哭晕的照片。
评论炸了。
“原来不是没人管,是有人不让管。”
“这些干部吃的是百姓血,穿的是人皮。”
“顾轩敢站出来,算条汉子。”
顾轩看着手机屏幕,一条条往上滑。
没有欢呼,只有沉重。
他知道,火已经点起来了。
半小时后,省纪委来电。
“中央督导组决定介入。”电话里说,“全面彻查财政、住建、审计三系统,涉及人员立即停职配合。”
屋里人陆续抬头。
张立群摘下眼镜擦了擦,赵文娟捏紧了手里的笔,周正阳在白板最后画了个圈,把所有名字都框了进去。
“还没完。”顾轩说,“他们以为刘庆倒了就结束了。其实这才开始。”
他走到会议桌前,打开随身带的档案袋,取出几份影像资料。
“秦霜的翡翠蝴蝶胸针录下了密谈。”他点开视频,“刘庆用银元占卜后下达指令的音频也找到了。还有阎罗办公室密室里的稀土交易单据复印件。”
他把U盘插进电脑,拖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阳光工程运行草案。
“我不升职。”他说,“也不争权。我就要一件事——从今往后,所有重大项目立项、拨款、变更,全程留痕,自动存证,任何修改必须双人确认,上级不能删记录。”
“技术上能做到?”陈岚问。
“能做到。”他说,“只要我们愿意。”
“阻力会很大。”
“我知道。”他看着屋里每一个人,“所以不是我一个人做。是我们在做。”
他顿了顿,“今天我们扳倒的是人,明天要改变的是规则。”
没人说话。
但所有人都在听。
他从手腕上取下那串檀木珠,轻轻放在会议桌中央。
“这是我妻子留下的。”他说,“她走的时候没留下一句话。但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事必须说出来,哪怕代价很大。”
屋里很静。
窗外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一声声。
赵文娟第一个起身,在档案袋上签下名字。
接着是张立群,周正阳,陈岚。
一个个名字落下去,像一颗颗钉子,钉进这块曾经腐烂的土里。
顾轩没签。
他只是把草案文件推到最前面,手指划过页眉那八个字:
全程留痕,自动预警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边有一点光,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