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推开办公室门时,晨光正艰难地刺破云层,楼宇之间的阴影还拖得老长,空气中浮着一层未散尽的夜寒。
他一路没回头,车速压得极低,后视镜里始终盯着那栋灰瓦白墙的小楼——直到确认无人尾随,才把车停进地下三层最偏的车位。
反手锁上门,他把那个从阎罗茶桌上带回来的瓷杯放进证物袋,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杯子底部那圈光滑的区域还在掌心留下一点异样的触感,像是某种提醒。他没多看,直接塞进抽屉,顺手按了下桌角的录音开关——这间屋子的每一条缝隙,他都装了三重监听反制装置。
可就在他起身倒水的瞬间,门开了。
林若晴站在门口,没穿外套,肩头落了些晨露的湿气。她背包拉链半开,露出一截黑色录音笔,金属头有点磨损,是她用了好几年的老物件。
她没说话,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放下一个牛皮纸袋。
袋子泛黄,边角卷起,封口处有一块暗褐色的斑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晕开,像是干了很久又被重新浸湿的血。
她左手无意识地抚过桌角一道刻痕,指尖顿了半秒——那是十年前会议记录本被撕毁时留下的划痕,只有老档案室的人才知道它的意义。
顾轩的手顿在饮水机按钮上。
“这里面,”林若晴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是二十年前市政厅爆炸案的原始调查记录,还有三份没公开的目击者口供。”
她停了一下,目光直直盯着他:“你找了一辈子的东西,都在这儿。”
顾轩没动。
他知道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由她送来。可他的眼睛控制不住地落在那摊扩散的暗红上,像被钉住了一样。
“但如果你敢公开,”她的语气突然变了,冷得像刀片划过玻璃,“你女儿会在国际学校的校车上出‘意外’。”
顾轩猛地抬头。
“早八点十分进教室,午休在钢琴房,放学走东门。”她一字一顿,“每一个节点,都有可能变成终点。”
他喉结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若晴扯了下嘴角,笑得极淡:“因为我曾经是他们筛选‘可控证人’的人之一。现在轮到我递刀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顾轩往前一步,“你是来警告我,还是来逼我?”
她停下,背对着他站了几秒,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我不是来谈判的。我是来告诉你——你没有赢家的选择。”
然后她回头,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药在你手里。救心丸是用来救命的,可有时候,它也决定谁该死。”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声音。顾轩站在原地,盯着那个纸袋,像盯着一颗定时炸弹。
他慢慢蹲下来,手指悬在袋口上方,却迟迟没碰。
他知道打开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真相会浮出水面,意味着那些藏了二十年的黑幕会被撕开一角,意味着他可以为当年死去的人讨一个说法。
但也意味着,他女儿每天坐的那辆黄色校车,可能会在一个转弯处突然失控,或者刹车失灵,或者司机突发疾病。
而这一切,只需要一个指令。
他闭了下眼,脑子里闪过昨天凌晨在东园小筑的画面——阎罗端起茶杯的样子,义肢关节发出的轻响,还有那句“有些人,该动了”。
原来不是虚晃一枪。
他们是认真的。
而且早就布好了局。
他伸手摸向西装内袋,掏出一瓶速效救心丸。透明小瓶里躺着几粒救心丸,边缘有些磨痕。这是他这几年随身带着的东西,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防止哪天情绪太冲,血压上来。
可现在,这瓶药在他手里,变得格外沉重。
他拧开盖子,倒了一粒在掌心。
救的是谁的心?
是他自己,还是那个还不懂危险为何物的小女孩?
他又想起林若晴最后那句话——“药在你手里”。
这不是选择。
这是绞杀。
一边是正义,一边是亲情;一边是死者的沉默,一边是生者的呼吸。
他不能赌。
可他也……不想低头。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没去看。
他知道可能是张野发来的信号分析报告,也可能是周临川那边查到了什么线索,甚至可能是幼儿园老师发来的孩子今日出勤通知。
但他不敢点开。
怕看到任何一条与女儿有关的消息,都会让他崩溃。
他缓缓把药片放回瓶中,拧紧盖子,然后伸手去拿那个档案袋。
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纸面,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座机。
老式转盘电话,全市只有几台还在用,而这台连着市政内部专线,响一次就代表有紧急通报。
铃声刺耳地响着,一声接一声。
顾轩没接。
他盯着档案袋上的血迹,看着它一点点渗进桌面的木纹里。
传真机忽然启动,纸张缓缓吐出。
一张红头文件编号的市政交通临时管制通知单滑落到托盘上,落款单位模糊不清,内容却直指朝阳东路,标注“因施工需绕行”,并附带生效时间:即刻起至当日18时。
顾轩握着听筒,指节发白。
那条路三年前就封了,根本没施工队进场。
对方在测试他。
看他会不会慌。
看他会不会乱。
他缓缓放下听筒,转头看向窗外。
一辆黄色校车正从大院外驶过,车身上贴着“阳光国际小学”的标志,缓慢而平稳地拐进了辅道。
车窗里,有个扎马尾的小女孩正低头玩着手里的小熊挂件。
那是他女儿每周二都会戴去学校的幸运物。
他记得她昨晚睡前还抱着那只熊说:“爸爸,明天我要给小熊讲新故事。”
顾轩猛地站起身,冲到窗前。
可下一秒,那辆车已经消失在拐角。
他喘了口气,退回桌边,抓起药瓶,拧开,倒出两粒,直接扔进嘴里。
苦味在舌尖炸开。
他没喝水。
就这么干咽下去。
然后他再次伸手,抓住档案袋的一角,用力往自己这边拉。
纸袋摩擦桌面,发出沙哑的声响。
血迹蹭到了他的袖口。
他不管。
他只想知道——
到底是谁,敢拿孩子当筹码?
他的手指开始拆封口的胶带。
指甲有些发抖。
但动作没停。
就在他即将掀开袋口的刹那,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她今天换了路线,是因为有人提前报了警,说原线路有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