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掌心震个不停。
顾轩没看,直接塞进口袋。直播界面定格在村民群像上,评论滚动到七千多条,有人截图发到了微博,话题刚冒头就被压下去,但转发量已经破万。他把录音笔拔出来,连同赵德全那张泡了边的房契一起收进文件袋,动作利落,手指却有点发僵。
这场雨像是不会停了。
窗外那栋小楼二楼的窗帘又拉上了,可他知道,镜头还在。刚才那一指不是逞狠,是告诉对方——你拍你的,我也留我的。
村委会大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绿邮差制服的男人撑着伞走过来,裤脚卷到小腿肚,手里拎着个牛皮纸包得严实的方盒子。他敲了敲门框,声音不大:“顾科长?您的快递,没写名字,只写了‘急’。”
顾轩皱眉,“谁让你送来的?”
“物流单贴在背面,寄件点是城西老街中通网点,寄件人栏空白,盖了个手印似的红章。”邮差递过来,“签收吗?”
他接过盒子,沉。不是纸质材料的轻飘,更像是硬物封装。外层报纸是三天前的《都市晨报》,社会版头条写着“开发区征迁进展顺利”,配图是推土机铲平一片瓦房。讽刺得刚好。
“谢谢,辛苦了。”顾轩点头,顺手塞了张百元钞进对方手里。
邮差愣了一下,想推辞,但看他眼神坚决,最终还是收了,转身走了。
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其他村民被安排去隔壁屋避雨,赵德全坐在门口抽烟,烟头在昏暗里一明一灭。顾轩反手关上门,从包里摸出一次性橡胶手套戴上,撕开胶带。
盒子打开。
里面没有填充物,只有一串檀木珠。
他的那串。
或者说,曾经是他的。
黑褐色的珠子共十八颗,中间断了一节,第三颗裂成两半,断口参差,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的。绳结处残留半截烧焦的线头,像是剪断后用火燎过。
他呼吸一滞。
这串珠子从没离身过。妻子下葬那天,她母亲亲手挂在他手腕上的,说“念着她,就等于她在陪你走”。七年了,油光润泽,每一颗都磨出了他的体温。
现在,它被人拆了,送来。
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白纸。
他拿出来,展开。
正面什么都没写。
翻到背面,几组由短划和长划组成的符号刻在纸上,不是打印,也不是笔迹,而是用极细的针尖一类的东西压出来的凹痕,在灯光下能看清深浅差异。
摩斯密码。
他盯着看了三秒,脑子里自动转换:
— — · · · \/ · — \/ · — — — \/ · · · · ·
“大材小用。”
嘴角扯了一下,冷笑都懒得笑。
这种级别的嘲讽,不是街头混混的叫阵,是猎手蹲在高处,看着陷阱里的猎物还自以为得计时,轻轻说一句“你挺能蹦跶啊”。
但他没动。
反而把纸条反过来,对着光,仔细看那些划痕之间的间距。
不对。
每组符号间的留白不均等。第一段和第二段之间空得宽,第二段和第三段之间窄,第三段之后几乎紧挨着下一组。这不是随意写的,是故意制造的分隔符。
他重新切分:
— — · · · \/
· —
\/ · — — — \/
· · · · ·
再翻译:
“大” \/ “才” \/ “小用”
还是不对。
等等——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串断裂的檀木珠。
断口位置,正好在第三颗和第四颗之间。
而第三颗珠子,裂开的那一面内侧,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呈螺旋放射状,像一朵凋萎的花。
他瞳孔一缩。
三天前调取刘庆在茶楼会客的监控画面时,这家伙挽起袖子倒茶,手腕内侧一闪而过一个纹身——玫瑰形状,五瓣花瓣呈逆时针螺旋排列。
和这道划痕,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是标记。
他立刻拿起手机,打开相册里存的截图,放大,比对角度、弧度、线条粗细。
吻合。
刘庆送来的。
不止是威胁,是宣告:我知道你查我,我也知道你戴什么珠子,你老婆的东西,我碰过。
他喉头滚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
再低头看那张纸条。
如果以断裂处为分隔符,重新组合摩斯码:
— — · · · \/ · — \/ · — — — \/ · · · · ·
“大材小用”——表面信息。
但如果把“材”字对应的“· —”单独拎出来,前后留白最大,像是强调。
“· —” 是字母 A。
A……?
他忽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英文,是提示。
“大A小用”?
荒谬。
除非——
“A”代表某个人。
某个代号。
或者……
他猛地记起财政局档案室通风管道里,保安低声说的那句:“A区账目上周清过三次,b区还没动。”
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回想,A区是专项资金池,只有极少数人能调阅。
而刘庆,出现在那份资金流转审批单的签字栏末尾,职位是“第三方审计顾问”。
顾问?一个操着吴语、满口易经、天天往终南山跑的人,来审政府账本?
狗屁。
他是操盘手。
“大A小用”——你在查A区的事,可你这点本事,对付这点事,太浪费了。
更深层的意思呢?
他把纸条翻来覆去,终于在右下角发现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压痕,像是写字时纸下垫了另一张纸留下的印子。
他拿铅笔轻轻蹭过,显出模糊的轮廓:
“你知她为何死?”
七个字。
不是问句格式,是陈述加问号。
像刀子慢慢推进肋骨之间,不快,但每一寸都见血。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一声响。
赵德全在门口探头:“顾科长?”
“没事。”他压住声音,“帮我守好直播原始数据,别让任何人靠近设备。”
说完,他掏出证物袋,把檀木珠和纸条分别装进去,封口,拍照,加密上传到三个不同云盘,同步发送给林若晴和周临川,附言只有两个字:“刘庆。”
然后拨通省厅专线。
接电话的是值班员,他报了编号,等三秒,线路转接。
“启动‘静默三级响应’。”他说,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目标确认介入,家属遗物遭污染,存在定向心理施压行为。”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明白。后续指令三十分钟内下达。”
挂了电话,他坐回椅子。
窗外雨还在下。
他摘下眼镜,用衬衫袖角擦了擦镜片,再抬手时,指尖轻轻抚过证物袋上那颗裂开的檀木珠。
裂口像一道嘴,无声地笑着。
他盯着它,一字一句地说:
“你想让我疯?”
“我早就疯过了。”
雷声砸下来的一瞬,他忽然笑了。
手指一动,把那张写着“你知她为何死”的纸条翻过来,对着灯。
在“死”字的最后一捺下方,有一道极细的横向压痕,像是写完后,有人用针尖轻轻划过一次。
不是无意。
是标记。
是某种编码的起始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