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组的车灯刚熄,顾轩就接到了会议通知。
王金强要开内部通气会,十分钟后,三楼小会议室。
他站在洗手间镜子前,袖口檀木珠被手指碾了一圈又一圈。昨晚一夜没合眼,眼底泛着血丝,但他没去揉。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有点疲惫,但不慌。他知道,真正的博弈,从来不是证据到手那一刻结束的,而是从对手开始反扑时才真正开始。
走廊上,几个科员低头快走,没人敢看他。
他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怕站错队。
会议室门关上那一刻,王金强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慢悠悠地搁在桌面上。
“顾轩,你是我带进项目组的,我一直当你是自己人。”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可有些人,就是不懂规矩。”
照片是副市长秦振国在慈善晚宴上拍的,王金强站在他身后半步,笑得体面。
底下还压着一行打印字:“服从,是基层干部的第一素养。”
没人说话。
顾轩低头看了看那张照片,忽然笑了。
他没看王金强,而是转头望向窗外。乌云压城,天色阴得像要塌下来。
“王局,”他开口,声音平静,“您看这云层,像不像九七年七月二十八号那天?”
屋里一静。
王金强皱眉:“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孤儿院的排水渠爆了。”顾轩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一段无人机拍摄的d区管网热力图,“水淹到二楼,死了三个人。气象台说,是百年一遇的暴雨。可后来查了,是管网老化,压力阀被人调低了37%。”
他把平板转向投影仪,画面切到实时监控:d区主干管压力值,正在缓慢下降。
“现在台风‘海岚’路径偏移概率91%,和九七年完全重合。只要提前十二小时泄洪,死亡率能降七十三。这个数据,我算过七遍。”
王金强脸色变了。
顾轩顿了顿,语气忽然软下来:“不过……具体怎么操作,还得您在安全会上定夺。毕竟,您是领导。”
没人接话。
空气像凝住了一样。
王金强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笑了:“顾轩啊顾轩,你这是在逼我表态?”
“不敢。”顾轩收起平板,轻轻摩挲袖口的珠子,“我只是想让活人,别再重走死人的路。”
散会后,陈岚在地下车库等他。
她穿着深灰风衣,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银匙在杯里轻轻搅动,一圈,两圈,三圈。
“督导组下午两点到消防科例行检查。”她声音很轻,“他们会在消防栓里发现一份焊接工艺变更单。”
顾轩没说话,从包里取出一个密封袋,推过去。
里面是一块金属残片,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银光。
“A级防水材料。”他说,“但遇到三十八度高温,会膨胀变形。b区泵站的限流阀,就是用这个做的内衬。”
陈岚低头看着,银匙在杯底轻轻划了几道,像画了个管道结构图。
“你不怕他们反咬你栽赃?”
“怕。”顾轩笑了,“但我更怕等台风来了,才有人想起该查这个。”
警报声突然响了。
不是火警,是安保系统——有人试图远程登录服务器。
两人同时起身。
顾轩把U盘塞进她手包夹层,动作自然得像递一张名片。
“密码是。”他低声说,“孤儿院被淹那天。所有数据,都在里面。”
陈岚没看U盘,只抬头看他一眼:“你信我?”
“我不信任何人。”顾轩退后一步,“但我信证据。”
走出车库时,安保主任带着两个便衣堵在出口。
手机屏幕亮着,是监控截图——顾轩和陈岚在车库里递东西的画面。
“顾科长,”安保主任声音冷,“你刚才交出去的东西,得解释一下。”
顾轩扫了眼他领带夹——一枚民国银元,正面朝上。
他忽然笑了:“刘庆那套规矩,你还真信?正面朝上,就要灭口?”
安保主任瞳孔一缩。
顾轩不等他反应,直接走到旁边消防栓前,“啪”地拍开玻璃门。
“d区管网抗压值比设计低37%,我现在就能现场演示破裂实验。你要不要看?”
便衣愣住,没人敢动。
陈岚忽然抬手,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
录音笔红灯一闪,她淡淡道:“刚才全程录音,已同步上传省厅监察系统。”
安保主任脸色铁青,挥手让人撤。
顾轩走出大楼时,手机震动。
三条短信,发信人显示:刘庆。
第一条:“你女儿的胎毛鉴定报告,明天头条见。”
第二条:“林若晴车里有追踪器,别让她去养老院。”
第三条:“你妻子,根本没死在火灾里。”
他站在台阶上,风吹得袖口珠子轻响。
然后,他笑了。
他把手机连上投影仪,直接打在应急指挥中心的白墙上。
“第一条,”他指着第一条短信,“说我女儿的胎毛鉴定要上头条——可我妻子五年前就做过绝育手术,哪来的女儿?”
屋里一片死寂。
“第二条,说林若晴车里有追踪器。”他点开GpS后台,“我昨晚已经换了她的电瓶,信号源现在在城西垃圾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第三条最有意思——说我妻子没死在火灾里。可那场火,是我亲手关的煤气阀。她烧得只剩半块玉佩,我埋在她老家后山的松树下。”
没人说话。
顾轩打开保险柜暗格,取出一瓶威士忌,瓶身有道裂痕,瓶底沾着暗褐色痕迹。
“周临川三年前卧底,这瓶酒里被人下了慢性毒。他喝了一口,吐出来,把毒液封在这瓶底。化验报告在我手里。”
他把酒瓶放在桌上,声音沉下去:“你们觉得,我会怕这种威胁?”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
督导组的车,到了。
顾轩走到排水口前,把微型定位器放进格栅缝隙。
“通知林若晴,”他对耳机说,“把九七年暴雨的受害者名单,推给督导组。”
会议室门被推开,王金强冲进来,手里甩着一张纸。
“顾轩!你越权调取机密文件!监察证,交出来!”
顾轩没动。
他摘下黑框眼镜,眼底血丝刺目。
“《灾害应对法》第27条,重大气象灾害预警期内,技术监理有权调阅所有工程档案。我,合法调取。”
王金强冷笑:“那你解释这个!”他把一张银行流水拍在桌上,“宏远建材去年向你妻子账户转账八十万!”
顾轩看着那张纸,忽然笑出声。
他从包里抽出一份审计局盖章的文件,拍在桌上。
“这是我妻子的死亡赔偿金。”他指着落款,“付款方是宏远建材,经办人是你夫人李淑芬。转账记录一模一样,但备注写着‘封口费’。”
屋里炸了。
王金强脸涨成猪肝色:“你……你血口喷人!”
顾轩没理他。
他按下遥控器。
大屏幕亮起——焊接车间的对话录音,清晰响起:
“这批管子抗压不行,王局说只要外表过得去就行。”
“限流阀装好了,b区一下雨,水肯定往小学那边走。”
“钱已经打到李主任账户,她老公闭嘴就行。”
王金强猛地扑向遥控器。
顾轩侧身一闪,录音继续播放。
他站在屏幕前,袖口檀木珠擦过遥控器边缘。
录音最后一句是王金强的声音:“只要没人想起九七年的事,就没人知道我们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