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还在骂骂咧咧,污水漫过鞋面,顾轩已经转身往巷子深处走。他没再看那张泛黄的告示,脑子里只有一串数字:2017年6月15日。这日子像根锈钉子,扎进三年前的空壳公司复活案,也钉在周临川妻子难产的夜里。
手机在飞行模式里安静躺着,他从内袋摸出另一台备用机,对着废泵站外墙拍了张照,上传加密云盘。做完这些,他才抬头看了眼天。云缝里的光斜劈下来,照在巷口一辆共享单车的车把上,反着冷光。
十五分钟后,他站在城西废弃变电站的铁门前。锈蚀的门牌上,“供电局城西变”几个字只剩“西变”还看得清。陈岚没来,也没发新消息。约的是十点整,现在差两分。
顾轩没推门,站在原地,拇指在檀木珠上绕了三圈,然后才伸手推开铁门。吱呀声划破死寂,里面空荡得能听见回音。控制室的门虚掩着,窗帘拉了一半,阳光切进一道斜光,照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
他进去,没开灯。反手把门带上,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A4纸,展开一角,用钢笔在右下角写下“2017.6.15”,然后贴在控制台的玻璃面板上,字朝外。
做完这个动作,他靠在墙边,等。
十分钟过去,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快,但稳。门被推开,陈岚穿着深灰风衣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杯,银匙挂在杯耳上,轻轻晃着。
她扫了眼控制台上的纸条,没说话,走到角落的旧桌前放下保温杯,拧开盖子,倒了半杯咖啡。银匙伸进去,轻轻搅动,三圈,停。
“你知道这地方断电是哪天?”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也不低。
“台风那晚。”顾轩答。
“不是。”她抬头,“是2017年6月15号晚上十一点十七分。断了四十三分钟,备用电源没启动。当晚浦江码头三起事故,两个工人失踪,一个质检员跳江。”
顾轩没动,手指在珠串上轻轻一拨。
“你贴这个日期,是想看我认不认得?”
“我想看你知道多少。”他说。
陈岚把银匙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她盯着他:“你妻子那晚值班,加湿器故障,维修记录是谁签的字?”
空气一下子沉下去。
上一回有人这么问,是三个月前纪委暗访组的实习生,话没说完就被组长打断。现在陈岚问出来,像把刀直接插进旧伤。
顾轩没躲,反而往前半步:“和b区管网验收单是同一个人。你既然知道问题出在签字环节,何必问我感受?”
陈岚眯了下眼。
她重新拿起银匙,没搅咖啡,而是用匙柄轻轻敲了三下杯壁。
滴、滴滴、滴。
监察系统内部暗号:监听确认。
“我要你下次局务会的纪要原件。”她说,“尤其是关于应急采购流程的修订意见。”
顾轩没接话。
他知道这要求意味着什么——局务会纪要是内部机密,传出去就是泄密。哪怕只是复印件,也能让他背上处分。
但他更知道,陈岚不会无缘无故提这种条件。她在测试他的底线,也在试探他的筹码。
他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镜片,实则在脑子里过一遍明天会议的议程。王金强要推审计班子重组,理由是“提升效率”,实际是要换掉两个不听话的副局长。这事他昨晚才从江枫那边拿到风声,还没对外放。
“我可以给你纪要。”他重新戴上眼镜,直视她,“但你要告诉我——是谁批准了2017年那笔‘复活’的维护费?”
陈岚眼神闪了一下。
“你连这都知道?”
“我知道那笔钱打给了一个注销三年的公司。”顾轩声音没抬,“也知道收款人,是我妻子经手项目的承包商。这种事,没高层签字,批不下来。”
陈岚没否认。
她把保温杯盖上,拎起来,转身往门口走。
顾轩没动。
她手搭上门把,忽然停住。
“你和周临川走得太近了。”语气平淡,像随口一说。
顾轩笑了下:“他给我的东西,我还没用。你若担心,不如告诉我该信谁。”
陈岚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推门出去。
顾轩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变电站。外面天光已经亮透,风卷着尘土打转。他走出十米,忽然停下,回头。
“变电站的电,”他说,“是那天晚上断的。”
陈岚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顾轩转身就走。
他走出五十米,拐进一条小街,从内袋摸出备用机,打开云盘,确认照片已上传。然后他把手机关机,塞进下水道井盖缝隙——这是他和林若晴定的应急藏机点。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市局后巷的早餐摊,要了碗牛肉面,加了个蛋。摊主老李认识他,笑呵呵问:“顾科今天这么早?”
“睡不着。”他低头吃面。
老李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听说审计局要换人?我侄子在财务科,昨晚回家说王局开了个闭门会。”
顾轩筷子一顿。
“谁接?”
“不知道,但说是‘年轻化、专业化’。”老李压低声音,“还有人说,陈副局长可能要动一动。”
顾轩没接话,低头吸了口面汤。
他脑子里过着刚才在变电站的每一句话。陈岚敲杯三下,是确认监听;她问加湿器签字,是试探他的情绪控制力;她要局务会纪要,是想确认他有没有内线。而她没回答谁批的那笔钱,说明她要么不知道,要么不能说。
但最关键的是那句:“你和周临川走得太近了。”
这不是提醒,是警告。
她不信任周临川。
顾轩放下筷子,掏出一张二十的压在碗下,起身就走。
他走出三条街,拐进地铁站,刷卡进站前,从广告牌反光里看了眼身后。没人跟踪。
他走进车厢,找了个角落站定。地铁启动,车窗映出他的脸,还有身后一个穿蓝风衣的男人,低头看手机。
顾轩没动,手指在珠串上轻轻一拨。
他知道,从陈岚说出那句话开始,这场局就不再是两个人的博弈了。
三个人,三条线,谁先出错,谁就出局。
地铁到站,门开。他走出去,迎面撞上一个送快递的小伙子,对方连声道歉,他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走出站口,他抬头看了眼天。
云又聚起来了。
像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