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的灯灭了,顾轩没动。
黑暗像一床湿透的棉被,闷得人喘不过气。他靠着柱子,眼角还在刺痛,肺里烧着一股辣味,但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刚才那句“738确认撤离”,不是对讲机频道里的废话,是演给他听的。
对方知道他听得见。
更知道他手里有东西。
他没去追人,也没去捡对讲机残骸。而是反手从排水沟里捞出那件黑夹克,撕下肩章,塞进怀里。然后摸出备用钥匙,贴着墙根往c区走。
c区角落那辆老款桑塔纳,是妻子生前单位的报废车,没联网,没GpS,连油表都时灵时不灵。他三年前悄悄过户到一个已注销的劳务公司名下,就等这一天。
引擎轰了两声才点着,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他挂挡,踩油,车轮碾过积水,悄无声息地滑出地下车库。
导航没开,手机关机,连手表都摘了扔进手套箱。
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都有人在盯着“顾轩”这个坐标。只要他用一次电,连一次网,信号就会像血滴进水里,瞬间扩散。
他得去一个地方——市档案局旧楼b2机房。
那里是妻子最后工作的地方,也是全城唯一还用物理专线、独立供电的离线数据节点。十年前系统升级时被遗忘的角落,如今成了他唯一的堡垒。
凌晨一点十七分,他撬开侧门,闪身进去。
灰尘在应急灯下浮着,像一层灰雾。他熟门熟路走到b2,刷旧工牌,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机房里,一台老式台式机还在,主机箱落满灰,但电源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在等他。
他擦了擦键盘,插上U盘,把林若晴给的档案袋倒出来。
纸张哗啦铺了一桌。
伪造的征地协议、境外资金回流路径、秦霜母亲的真实死因报告、妻子信访记录的完整链条……每一页都像一把刀,割开他心口的旧疤。
但他没时间痛。
他得把这些刀,磨成一把枪。
他打开文档,新建文件,标题打上:“2023-07-31_城市更新调研终稿_V3”。
V3是幌子。真东西藏在加密分区里,前六稿全在,每一稿都在试探不同突破口,这一版,才是杀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敲字。
第一段,从“老城记忆项目07-3号备案异常”切入,引用《城市更新管理条例》第十四条,把程序违规、资金挪移、审批失职串成一条链。不提人名,不点职务,只列数据、时间、文件编号。
第二段,嵌入三十七笔资金回流路径,用图表展示资金如何通过离岸公司洗白,再以“文化扶持基金”名义回流本地账户。每一笔都标注原始凭证编号,但隐去来源人。
第三段,重点写秦霜母亲的死亡报告被篡改一事。他调出当年医院的电子病历备份,对比尸检报告原件,用红字标出“服药过量”与“突发心梗”之间的逻辑断裂。附件里附上林若晴拍下的原始文件扫描件,加了水印加密,只有省纪委的专用解码器才能打开。
写到妻子信访记录时,他手指顿了顿。
那一页,经手人一栏,赫然写着“秦婉”。
他冷笑一声,把名字圈出来,备注:“经查,副市长之女秦霜曾化名‘秦婉’,多次以亲属身份介入信访流程,涉嫌伪造登记信息、非法调阅机密档案。”
他没写情绪,没写愤怒,只写事实。
但每一个字,都是从骨头里抠出来的。
凌晨两点四十六分,报告主体完成。
他停下来,喝了口冷水,从袖口摸出檀木珠串,轻轻放在键盘下,压住U盘接口。
这串珠子,他戴了七年。妻子走后,他再没摘下来过。每次犹豫、动摇、恐惧,他就摩挲它,仿佛能听见她说“别怕”。
但现在,他不需要它提醒了。
他把珠串压在电脑底下,像是把它封进战场的基石。
三点零二分,他在文档末尾敲下最后一行字:
“真相不应烂在肚子里,而应钉在阳光下。”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三秒,回车,保存。
然后打开加密软件,把整个文件打包,生成一个无法溯源的虚拟地址,准备通过机房的老式传真线接入市政外网跳板,发往省纪委公开举报邮箱。
这是唯一安全的通道。老系统没人维护,没人监控,连日志都自动清空。
他插上跳线,启动虚拟机,进度条开始爬升。
98%……99%……
就在“发送成功”弹窗跳出来的瞬间——
机房灯灭了。
不是断电那种“啪”一下,而是像被人从背后掐住了脖子,一盏接一盏,熄得极慢,极稳。
顾轩没动。
他盯着屏幕,发送状态已显示“完成”,硬盘正在自动格式化,主板温度迅速下降。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监控这栋楼的电力系统。
他发出去的不是报告,是一枚炸弹。而对方,已经听到了引信的声音。
他拔掉电源,拎起主机箱,走到冷却液桶边,掀开盖子,把主板扔进去。液体咕咚响了一声,冒起几串气泡。
然后他站起身,在墙上用记号笔写下“07-3”,又用湿布抹掉,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如同一句遗言。
他转身往外走。
经过机房门时,袖口一紧。
低头一看,一颗檀木珠卡在了门缝里,被夹得裂了道缝。
他没去抠。
他知道,这颗珠子会被人捡走,会顺着清洁工、保安、保洁的手里流转,最后,一定会到秦霜面前。
他不怕。
他怕的是,自己还舍不得扔。
他抬手,拇指最后一次摩挲剩下的珠子,然后整串塞进内袋,拉上西装。
走出档案楼时,天刚蒙蒙亮。
第一班环卫车正沿着街边缓缓推进,刷子哗哗刮着路面。
他站在街角,看着那辆车驶过,忽然觉得,这城市就像一张被反复擦写的纸,脏了,糊了,但总有人在试图把它弄干净。
他摸出 burner phone,开机,插上SIm卡。
信号格满格。
他没打电话,没发消息,只是打开备忘录,新建一条信息,然后删除。
手机屏幕黑下去的瞬间,他抬脚往前走。
街对面,一家早餐铺刚支起油锅,热气腾腾。
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摊前,低头看着手机。
顾轩脚步没停,但从余光里,他看见那人手机屏幕上,正显示一张放大的照片——是三年前听证会上的合影,背景里,他和林若晴站在一起。
而照片的右下角,有个穿灰风衣的背影,正抬手看表。
那人抬起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顾轩没停下,也没回头。
他只把手伸进内袋,握紧了那串残缺的檀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