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十七分,城市还泡在墨汁似的夜色里。
顾轩靠在驾驶座上,车窗半开,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前一缕碎发来回扫着眉骨。他没点火,也没动方向盘,只是盯着副驾上那台黑机的屏幕——画面卡在0.8秒的夜视影像:一个模糊的人影扶墙撤离,袖口翻起,半截纹身露了出来,像朵烧焦的玫瑰。
他没眨眼。
心跳稳得不像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刚才那一幕还在脑子里回放:地下车库b2层,931号车位,后墙暗格开启的瞬间,檀木珠敲出三声轻响,节奏和妻子生前开保险柜时一模一样。账本到手,还没来得及翻页,整片区域的灯“啪”地全灭。
然后是金属摩擦声。
不是脚步,是液压关节在管道里滑动的声音,像蛇贴着铁皮爬行。
他知道,有人等他很久了。
他进车库前就做了三件事:关机、拔卡、把黑机塞进内袋。林若晴车顶那个充电宝,是他唯一的信号干扰源——她没走,就是在等这一刻。风大,记得戴帽子。这话听着像提醒,其实是暗号。
他贴着墙根走,手电没开,全靠记忆和地面反光辨位。周临川说得没错,931车位后墙有暗格,但红外感应密得像筛子,连只老鼠钻过去都会触发警报。
他从兜里摸出个小玩意儿——老式听诊器,是江枫上个月塞给他的“土装备”,说现在这帮人搞监控,反而忘了物理共振才是最准的开锁钥匙。
他把枕头贴在墙上,耳朵凑近另一端。
三秒后,墙体传来微弱的共振——频率有点像心跳,但更规律。他掏出檀木珠,用拇指一颗颗碾过,最后挑出第三颗,轻轻在墙面敲了三下。
哒、哒、哒。
和妻子当年开她父亲遗物保险柜的节奏,分毫不差。
“咔。”
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里面躺着一本牛皮封面的账本,边角烧焦,像是被人仓促抢救出来的。他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封皮,头顶的感应灯突然闪烁两下,随即熄灭。
同时,通风管道传来“咔”的一声金属咬合。
他反应极快,一把抽出账本首页塞进内袋,剩下的整本朝配电箱方向甩了出去。
“砰!”
纸张撞上金属箱体,发出闷响。
几乎同一秒,一道黑影从管道口跃下,落地无声,右臂泛着冷光——那是军用级智能义肢,液压关节藏在钛合金外壳下,走一步,内部就有细微的嗡鸣。
顾轩没跑。
他反身贴柱,打火机“啪”地弹开,火苗蹿起的瞬间,他把怀里一叠旧档案点燃,往地上一扔。
火光炸开,烟雾腾起。
那杀手动作一顿——热源紊乱了。
就是现在。
顾轩矮身翻滚,左手抄起地上半截断裂的消防栓接口,朝对方小腿扫去。金属撞金属,发出刺耳的“铛”一声,对方重心微晃,左臂下意识撑地。
顾轩眼角一缩。
就是这瞬间——义肢关节处崩开一道细缝,露出内部刻码:YR-07。
他指尖一勾,用袖口边缘迅速拓下痕迹,同时黑机自动启动录音,收进杀手呼吸频率和液压泵运转声。
对方一拳砸来,顾轩侧头躲过,拳风擦着耳廓掠过,打在水泥柱上,碎石飞溅。
他趁机后撤,撞开安全通道门,反手锁死。
楼梯间漆黑一片,他一口气冲到地面层,从消防通道钻出,翻过围墙,落地时脚踝一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但他没停。
他知道,监控系统已经标记他为“可疑人员”。他必须在安保反应过来前,把痕迹洗掉。
天刚蒙蒙亮,城投集团东门。
值班保安老陈打着哈欠,正要换班,突然看见顾轩从街角走来,西装皱得像隔夜饭,领带歪在一边,但眼神清亮。
“顾科?”老陈一愣,“您这……大清早的?”
顾轩抬手看了看表,语气平静:“接到匿名举报,b2层漏水,说是昨晚巡查没发现。我来看看。”
“啊?”老陈懵了,“没听说啊……”
“我有工单。”顾轩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老陈接过一看,维修单盖着项目组红章,日期、时间、事由齐全,连接报人签名都像模像样。
“这……那您进去看?”
“嗯。”顾轩点头,“顺便建议你们做个全面线路检修,昨晚b2的灯闪得厉害,怕是线路老化。”
老陈赶紧掏出对讲机:“小王!b2层准备做线路排查,调昨天所有监控备份,留档!”
顾轩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他知道,这一句“备份”,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等老陈忙完,他才慢悠悠走进办公区,直奔自己工位。门锁咔哒一声合上,他立刻从抽屉摸出U盘,插进江枫给的离线电脑。
黑机里的录音导入分析软件,波形图跳动几秒后,锁定液压泵频率:127.3hz。
他打开市政工程维修日志,输入关键词“液压义肢”“YR系列”,系统跳出近三年七条记录。
其中一条让他瞳孔一缩:
【宏远建设项目经理赵铁军,2021年高架焊接事故致右臂截肢,术后装配YR-07型军用辅助义肢,康复期间多次因情绪失控与医护人员冲突。】
顾轩手指一顿。
宏远建设?
他迅速调出企业信息——法人代表张磊,股东结构干净,但穿透查询后,实际控制人一栏,赫然关联着张宏的堂弟。
账本夹层里那半张烧焦的工程图,突然有了意义。
这不是巧合。
这是陷阱。
有人早就知道他会来,甚至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开暗格——所以,提前在b2布了杀局。
而那个杀手,不是临时雇佣的打手,是冲着“顾轩”这个人来的。
他盯着屏幕,指尖在“赵铁军”三个字上敲了三下。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提示:【监控备份文件已就绪,路径:d:\\Surveillance\\b2_\\】
他点开文件夹,快速翻找。
终于,在一段凌晨02:15的夜视画面里,捕捉到那个扶墙撤离的身影。
画面只有0.8秒。
但他放大、增强、逐帧分析。
袖口翻起,纹身清晰可见——一朵玫瑰,花瓣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
他猛地想起什么,迅速调出三年前市建委事故档案。
赵铁军那次高架事故,起因是焊接火花引燃了堆放的防水材料。现场照片里,有半张烧毁的设计图,角落印着“宏远建设·2019”。
和账本夹层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张图,三年前就存在了。
而赵铁军,从那时起,就已经被盯上了。
顾轩靠在椅背上,缓缓闭眼。
他不是在查贪腐。
他是在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
有人用Yh-2当饵,用张宏当棋子,用林若晴的录像当引信,就等着他一步步走进b2层,走进那个暗格,走进这场“意外”。
而真正的猎手,一直藏在幕后,看着他点燃档案、拓下编码、逃出生天——就像看一场排练好的戏。
他睁开眼,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宏远建设 = 张宏堂弟张磊
YR-07义肢 = 赵铁军
纹身 = 玫瑰?关联?】
光标闪烁。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赵铁军的纹身,和刘庆手腕上的,是不是同一种样式?
可刘庆还没死。
这念头刚起,手机震动。
是周临川。
【你昨晚去b2了?】
顾轩盯着屏幕,没回。
他知道,现在每一条信息,都可能是诱饵。
他关掉所有联网设备,把手机塞进抽屉,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林若晴的车还在。
车顶充电宝,依旧安静地躺着。
他盯着那玩意儿看了三秒,忽然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老式信号检测仪——江枫上次给他的“防坑三件套”之一。
他打开开关,指针缓缓摆动。
靠近车底时,数值突然飙升。
他蹲下身,顺着信号源摸去——在车底保险杠夹缝里,摸到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追踪器。
黑色,无标识,接口朝内。
他捏着它,站起身,眼神冷得像冰。
有人在他之前,就已经盯上了林若晴。
而她,明知有追踪器,还把车停在这儿。
她是故意的。
她在用自己当诱饵,告诉他:有人在监视你。
顾轩把追踪器塞进口袋,转身回桌前,打开离线电脑,新建一个加密文档。
标题:【YR-07 → 赵铁军 → 宏远 → 张磊 → 张宏】
他在“张宏”后面画了个箭头,停顿两秒,又写下一个名字:
【阎罗】。
这个名字,他三年前在一份旧档案里见过——某次市政工程招标会上,有个戴智能义肢的退休干部坐在贵宾席,当时没人知道他是谁,只听说他和副市长关系匪浅。
后来那项目烂尾,承包商跑路,所有记录被封。
而今天,那个杀手的义肢型号,和档案里阎罗使用的,是同一系列。
顾轩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檀木珠。
他知道,自己已经踩进了一个比贪腐更深的坑。
这不是官商勾结。
这是政变。
有人想用Yh-2当导火索,把他炸死在b2层,再把账本失踪的责任,全扣在他头上。
而真正操控这一切的,是那个每天四点半练太极、喝雪菊茶的老人。
他缓缓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抽出一份空白维修单。
笔尖落在纸上,写下:
【b2层线路老化,建议全面检修,调取0427全部监控备份留存。】
签名处,他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把单子塞进文件夹,走向保安室。
老陈接过单子,点点头:“顾科,您这工作真细致。”
顾轩笑了笑:“有些事,不做实了,睡不着。”
他走出大楼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站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追踪器,用力一捏。
塑料壳碎裂,电路板暴露在晨光下。
他正要扔进垃圾桶,忽然停住。
低头看着那裸露的芯片,他眯起眼。
芯片背面,刻着一串极小的编号:
YR-07-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