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屏幕依旧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画面,但傲母的整个世界已经凝固了。她的哭声变成了无声的哽咽,只有肩膀在丈夫铁箍般的手臂下剧烈地颤抖着。电视机里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而残酷的世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着夫妇俩的心脏。
“……目前洪峰流量已超过历史极值……龙口段堤坝发生大规模管涌,抢险形势极度危急……已有英勇的战士为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壮烈牺牲……”
“不……不……”傲母摇着头,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只是本能地拒绝着一切可怕的可能性。
镜头无法传达的是那震耳欲聋的咆哮。那不是水声,是巨兽的嘶吼,是天地崩塌的轰鸣。冰冷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树枝、甚至断裂的建材,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疯狂冲击着脆弱的人堤。
张老将军的儿子,张连长,就在这段最危险的堤坝上。他吼出的每一个命令都嘶哑得几乎破音,但眼神却像淬火的钢钉,死死钉在溃口处。
“一班!沙袋!快!堵住右边!右边!”他一边吼,一边和战士们一起用身体顶住那不断被冲垮的沙袋墙。洪水没过他的腰际,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站立都极为困难。
一个巨浪劈头打来,几名战士瞬间被卷倒。旁边的人红着眼,冒着被一起冲走的危险,拼命伸手去拉。
“抓住!抓住我!”张连长半个身子探入浊流,死死抓住一个年轻战士的武装带。那战士呛了水,脸上满是惊恐,但看到连长,手也拼命向上伸。
就在即将拉上来的瞬间,水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一拽!张连长一个趔趄,差点被带倒,他脚下生根,肌肉贲张,爆发出全部的力量。“上来!!”
年轻的战士被拉回了一半,但那股暗流的力量超乎想象。张连长感到手指下的武装带正在滑脱,战士眼中的希望迅速被绝望淹没。
“连长!放手!你会……”战士嘶喊着想让他松手。
“闭嘴!!”张连长目眦欲裂,另一只手也抓了过去。他绝不能放手!这些都是他的兵!他的兄弟!
然而,大自然的狂暴无情地碾碎了人的意志。又一股更强的暗涌袭来,如同水底巨蟒的摆尾。那名战士瞬间被吞没,消失在黄褐色的旋涡中,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张连长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僵在半空。他脸上混合着泥水、汗水和一种瞬间凝固的、极致的痛苦与茫然。那不仅仅是一个战士,那几乎还是个大孩子……
“啊!!!”他发出野兽般的悲嚎,猛地转身,眼睛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悲痛没有击垮他,反而点燃了某种与死神同归于尽的决绝。
“堵上!给老子堵上!!”他不再仅仅是指挥,他变成了堤坝的一部分,疯狂地扛起沙袋,冲向最危险的地方。他用身体,用意志,用燃烧的生命,试图阻挡那不可阻挡的洪流。
战士们看着状若疯魔的连长,没有人说话,只是咬着牙,流着泪,跟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扑上去。沙袋垒起,被冲垮,再垒起,再冲垮……人的力量在自然之怒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悲壮地伟大。
傲天就在离张连长不远的地方。他早已精疲力尽,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冰冷的河水带走他太多体温,嘴唇冻得发紫。但他还在机械地、固执地传递着沙袋。每一次传递,他都感觉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到了张连长痛失战友的那一幕,心脏像被狠狠攥紧。但他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害怕。恐惧早已被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责任感淹没。
一个被称为“小山东”的战士,个子不高,但极其敦实,总是闷声干最重的活。他和傲天搭档传递沙袋很久了。又一次巨浪冲击,堤坝剧烈晃动。傲天脚下一滑,向洪水中倒去。
“小心!”小山东暴喝一声,猛地松开手中的沙袋,用尽全力将傲天向内侧推去。
傲天摔在泥泞的堤坝内侧,躲过一劫。但他回头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巨浪如同墙壁般砸下,瞬间吞噬了因为救他而失去重心的小山东。
那只粗壮的手臂在空中最后挥动了一下,就彻底消失了。
“山东哥!!”傲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着要向水边爬去。却被旁边的老兵死死按住。
“别过去!没了!救不回来了!!”老兵的声音同样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活着!活着才能继续干!”
傲天瘫在泥地里,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混合着泥浆的泪水肆意横流。那个昨天还偷偷把压缩饼干塞给他,憨笑着说“娃,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的老兵,就这么没了?为了救他?
他还不知道还有更大的噩耗传来。下游一处子堤彻底垮塌,洪水正疯狂涌入一个还没来得及完全撤离的村庄!
消息传到指挥部,所有人的脸都白了。张老将军猛地站起身,盯着地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必须有人去挡住那个口子,哪怕只是争取几分钟
“直属队!跟我上!”老将军抓起一件救生衣就要再次往外冲。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再去送死,他要和他们在一起!
警卫员和参谋们死死抱住他:“首长!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了!让我们去!”
“放开!这是命令!”老将军怒吼。
“首长!求您了!指挥部需要您!您不能有事!”年轻的参谋哭着喊道。
挣扎中,老将军的目光猛地扫到了刚刚从一线撤下来汇报情况的张连长身上。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张连长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决绝与痛苦,那不仅仅是将军对士兵,更是父亲对儿子的……一种托付。
张连长瞬间明白了。他猛地立正,向着父亲,向着将军,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沉重的军礼。脸上混杂着泥水、悲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首长!保证完成任务!直属队,跟我来!”他嘶哑地吼出这句话,深深看了父亲最后一眼,毅然转身,带着最后一批预备队,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那片死亡之地。
张老将军看着儿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那个曾经摇摇晃晃学步、后来总和他顶嘴、最终成长为和他一样军人的儿子的背影,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化为一个颤抖的、久久没有放下的军礼。浑浊的老泪,终于冲破堤坝,滚落在他坚毅的脸颊上。他知道,儿子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
张连长带着人赶到溃口时,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洪水已经彻底撕裂了堤防,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吸吮着一切。
“手挽手!下!用身体挡住!给后面垒沙袋争取时间!”没有犹豫,张连长第一个跳入冰冷刺骨、力量万钧的洪流中。战士们紧随其后,一个,两个,十个……组成一道血肉长城。
人的躯体在自然的狂怒面前不堪一击。但他们挽紧的手臂,他们咬碎的牙关,他们燃烧的意志,却让这道长城屹立了宝贵的几分钟!
沙袋终于源源不断运来。但洪水的力量再次增强。一个巨浪打来,人墙被冲开一个缺口,几名战士瞬间被卷走。
张连长想去救,但自身难保。他被旋涡裹挟着,重重撞在沉水的一截树干上,剧痛传来,他知道肋骨可能断了。冰冷的河水疯狂灌入口鼻。
意识模糊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严厉却关切的眼神,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边一个被撞懵的年轻战士猛地推向靠近堤岸的方向。
“活下去……”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下一秒,无情的旋涡将他彻底吞噬。
傲天得知下游溃口、张连长带人去堵的消息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跟着一支支援队伍拼命向那边跑。
他赶到时,看到的正是人墙被冲垮、张连长消失在洪水中的最后一幕。
“张连长!!!”傲天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那个像钢铁一样、又像兄长一样的汉子,就这么……没了?
悲愤和一种超越极限的力量支撑着他。他和其他会水的战士一起,发疯似的在湍急的水流中搜寻,试图找到可能生还的战友。
他一次次潜入冰冷浑浊的水中,每一次下潜都感觉心脏要被冻僵,肺部要爆炸。他找到了一个昏迷的战士,拼命拖回岸边;他又下去,又找到一个……他记不清自己救了多少人,也记不清自己下了多少次水。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还有一个……一定还有一个……”他喃喃自语,眼神已经涣散,身体摇摇晃晃。老兵拉他,他挣脱开老兵的双手,又一次扑向洪水。
这一次,他潜了很久。岸上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他浮了上来,手臂似乎拖着什么,但显然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的头在水面上沉浮,呛着水,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救人!”战士们惊呼着,拼命游过去。
当他们把傲天和他拖着的最后一名战士救上岸时,傲天已经彻底昏迷。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手指却依然保持着紧紧抓握的姿势,仿佛即使失去了意识,也绝不放弃自己的战友。
军医冲上来进行紧急抢救。心肺复苏,按压着他冰冷的胸膛。
“孩子!醒醒!孩子!”老兵们围在旁边,声音哽咽地呼唤着他。
这个不是军人,却和军人一样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少年,他用他的行动,赢得了所有战士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疼爱。
电视里,主持人用沉重悲痛的声音通报了部分抢险队员失联和牺牲的消息。虽然没有具体名单,但那无声的空白,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撕裂人心。
傲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彻底晕厥过去。傲父抱着妻子,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人,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他不敢想象那“失联”名单中是否有他的儿子,更无法承受那“牺牲”二字可能带来的后果。
张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红着眼圈,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韩老爷子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变成了一尊石雕,只有紧紧握着、指甲嵌入手掌渗出血丝的拳头,透露着内心何等惊涛骇浪般的痛苦。
方琪在课堂上失声痛哭,引来同学和老师惊愕的目光,但她完全无法控制。刘强一拳砸在墙上,指节破裂出血却毫无知觉,嘴里反复念叨:“兄弟……你他妈不能有事……”韩雪韩雨姐妹俩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张玥停止了所有动作,呆呆地站着,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无力。文达死死盯着屏幕,试图从混乱的画面中分析出任何一丝关于傲天的线索。李通则不停地嘴里念叨着“天子是英雄,天子一定没事的……”
千家万户,无数颗心被紧紧揪住,无数的泪水汇成河流。那是对英勇牺牲者的无尽哀悼,是对失联者的深切牵挂,是对自家孩子可能也在其中的恐惧与祈祷。
前线与后方,被洪水分隔,却被一种更深沉、更悲壮的情感紧紧联系在一起。前方是肉体与洪魔的殊死搏斗,是鲜血与生命的奉献;后方是泪水与守望的漫长煎熬,是心灵与情感的共同承受。
而在抗洪一线,昏迷不醒的傲天被紧急送往后方医疗点。他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他创造的生命奇迹——那些被他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战士,以及他自身所代表的勇气与担当,却在这片被洪水肆虐的土地上,点亮了一盏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