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交困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水帘洞内的空气都显得凝滞。州府的封锁与悬赏,四皇子那边的若即若离,都让“影子”们的前路充满了迷雾。
然而,转机往往孕育在绝境之中。
数日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通过那条秘密激活的渠道,传回了水帘洞。传递消息的,并非四皇子府的正式使者,而是一名曾在工坊服役、因伤被遗弃、后被“影子”们暗中救治并发展的老匠人,他凭借过往的一些微末关系,探听到了一个关键情报。
“殿下,京城传来消息,”老匠人压低声音,对着岑卿和柳言之禀报,“杨阁老……似乎因为西山之事,在朝会上受到了几位御史的攻讦!说他举荐非人,治理地方不力,致使西山匪患坐大,有损朝廷颜面!”
“哦?”柳言之眼中精光一闪,“可知具体情形?”
“详情不知,但听说杨阁老当时脸色很不好看,虽未伤及根本,但颜面大损是肯定的。”老匠人继续说道,“还有……小人隐约听说,因为此事,陛下对杨阁老似乎也略有微词,觉得他……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
这个消息,如同阴霾中的一道闪电!
杨阁老在西山之事上受挫,甚至引起了皇帝的些许不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杨阁老短期内,很可能不会再大张旗鼓地直接插手西山事务,以免引火烧身!他需要时间平息朝议,挽回圣心。
这对“影子”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利好!最大的外部压力源,暂时得到了缓解!
“太好了!”赵铁柱用力一拍大腿,“这下看那狗刺史还敢不敢嚣张!”
雷豹也咧开了嘴:“杨老头缩回去了,就凭州府那点人马,咱们还怕他不成?”
岑卿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她沉吟道:“杨阁老暂时收缩,不代表危机解除。州府张刺史为了自己的政绩和前程,反而可能更加卖力地对付我们,以求尽快平息事端,向朝廷证明他的能力。而且,四皇子那边,恐怕也会因此更加关注我们。”
她的判断很快得到了印证。
州府张刺史在得知朝中风向后,非但没有放松对西山的封锁,反而加大了悬赏的力度,并且开始频繁调动那两百府兵,做出种种即将进山的姿态,试图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
而四皇子府那边的回应,也突然变得积极起来。之前还若即若离的接触,迅速升温,对方明确表示,愿意派出心腹幕僚,深入西山,与“影子”首脑面谈,并暗示可以为他们提供一定的“庇护”和“支持”,以对抗州府的压力。
“他们这是看到杨阁老受挫,觉得我们奇货可居,想趁机下注了。”柳言之分析道。
局势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最大的威胁暂时退去,却引来了更狡猾的猎人和看似诱人实则危险的“盟友”。
“面谈可以。”岑卿做出了决断,“地点就定在黑水溪上游的那处废弃山神庙。那里地势开阔,易于观察,也方便我们的人隐蔽和撤离。时间定在三日后子时。”
她看向赵铁柱和雷豹:“赵叔,雷头领,这次会面,安全是第一位。你们带最精锐的人手,提前埋伏在山神庙四周,确保万无一失。若有任何异动,以保护柳先生和撤离为优先。”
“明白!”两人领命。
“柳先生,”岑卿又看向柳言之,“这次会谈,由你全权主导。我们的底线是:可以合作,可以提供关于西山乃至三皇子余孽的情报,但必须保持独立,不受其直接管辖。我们需要他们提供的,不是钱粮武器,而是‘名分’——一个能让州府乃至朝廷承认我们合法存在、停止剿杀的名义上的‘庇护’。同时,要试探他们手中,是否有能制约杨阁老一系的实质性力量或把柄。”
她要的,不是成为谁的私兵,而是一个能够站在阳光下、拥有合法身份的机会。这需要四皇子在朝中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去运作。
“我尽力而为。”柳言之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三日后,子时。月黑风高。
废弃的山神庙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残破的轮廓显得有几分阴森。赵铁柱和雷豹的人早已如同鬼魅般隐没在周围的树林和乱石之中,弓弦紧绷,刀刃出鞘半寸。
柳言之独自一人,站在山神庙残破的庭院中央,一袭青衫,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约定的时辰刚到,庙门外传来了轻微却规律的脚步声。三名黑衣人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出现,为首者是一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文士,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稳、太阳穴微微隆起的护卫。
“可是西山柳先生?”中年文士拱手,声音平和。
“正是在下。阁下是?”柳言之还礼。
“鄙姓墨,忝为四殿下府中清客。”墨先生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寂静的四周,“贵部果然名不虚传,这西山,当真是龙潭虎穴。”
“墨先生过奖,不过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柳言之将对方引入勉强还算完整的主殿。
殿内早已打扫干净,点燃了几支松明火把,光影摇曳。双方分宾主落座,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墨先生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开门见山:“殿下对贵部处境深表同情,亦欣赏诸位之能力与气节。李文渊无能,张刺史酷烈,非是安民之道。殿下愿为贵部斡旋,争取一个朝廷招安、妥善安置之前景。”
柳言之不动声色:“殿下美意,我等感激不尽。却不知,殿下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又如何能确保,招安之后,我等能得善果,而非兔死狗烹?”
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方很清醒。“殿下所需不多。一者,西山地理详图及残敌分布;二者,贵部需名义上接受殿下推荐之官员节制,当然,实际仍由贵部自治;三者,若他日殿下有所需,贵部需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提供必要之协助。”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至于保障,殿下可请旨,将西山划为‘屯垦安民特区’,由殿下举荐之官员管辖,贵部转为屯垦乡勇,负责地方靖安,如此,名正言顺,张刺史亦无权干涉。殿下在朝中虽不及杨阁老树大根深,但保一处特区安宁,尚不为难。”
条件听起来颇为优厚,几乎满足了“影子”们之前提出的所有核心诉求——独立、合法、安身立命。
但柳言之深知,这优厚条件背后的代价。名义上的节制,可能演变成实际的控制;“必要之协助”,范围可大可小,后患无穷;而成为四皇子的“特区”,就等于彻底打上了四皇子的烙印,将来若四皇子失势,他们必将受到清算。
这是一杯看似甜美,却可能穿肠腐骨的毒酒。
谈判,进入了最关键的博弈阶段。柳言之需要为“影子”们,争取到尽可能多的自主权,和更可靠的保障。
破局之机似乎就在眼前,但这机遇的背后,是更深不见底的漩涡。柳言之能否为“影子”们谈出一个相对光明的未来?而那位远在京城的四皇子,又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