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离开后的日子,新生村陷入了一种焦灼的等待。每一次山林异响,都让众人心惊;每一次哨兵回报“未见异常”,又让人在短暂松气后陷入更深的忐忑。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五日、十日……周氏音讯全无。
村议会木屋内,气氛日益沉重。柳言之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虽强自镇定,处理着村务,指导着少年们识字,但眼底的忧虑与日俱增。
“娘她……会不会出了意外?”夜深人静时,他终是忍不住向岑卿低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岑卿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嬷嬷非常人,既已决意前往,必有应对之法。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并且做好她失败、官兵寻来的最坏打算。”
她下令进一步加强了村周的警戒与陷阱,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同时,她也开始秘密安排后路,将部分粮食和紧要物资转移到更深处、更隐蔽的备用洞穴,并让福娃等几个少年熟记数条紧急撤离路线。
就在周氏离开的第十五天,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负责在东面隘口了望的石头,连滚带爬地冲回村子,脸上混杂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来了!官兵……好多官兵!打着……打着不一样的旗号!不是西山营的人!”
消息如同炸雷,瞬间传遍全村!
“什么?!”赵铁柱和雷豹提刀就往外冲。
岑卿与柳言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不是西山营?难道是周氏成功了?引来了首辅杨延龄的人?还是……失败了,引来了更可怕的敌人?
众人迅速赶到前沿隐蔽处。只见山下,原本被西山营封锁的隘口处,赫然出现了一支装备精良、甲胄鲜明的军队,人数约在三百左右,军容整肃,杀气腾腾。他们打着的旗帜,并非西山营的标识,而是一种更为复杂、象征着更高层级的徽记!
这支军队正与驻扎在隘口的西山营官兵对峙。隐约可以听到双方将领的喝问声。
“是……是京营的旗号!”柳言之瞳孔骤缩,声音发紧,“是直属于陛下的京营兵马!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京营?!皇帝亲军?!
这个身份比首辅杨延龄更让人感到窒息!难道事情已经闹到了御前?!
就在新生村众人心胆俱寒之际,下方的对峙形势陡然生变!
京营为首的将领,似乎出示了某种令牌或文书,西山营的守将验看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竟不敢再有丝毫阻拦,慌忙下令让开道路!
京营兵马如同黑色的铁流,无视了瑟瑟发抖的西山营官兵,径直穿过隘口,目标明确地向着大山深处——地火工坊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他们是冲着工坊去的!”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
“看这架势,是奉了皇命!”雷豹也感到一阵胆寒。
柳言之死死盯着那支远去的京营军队,脑中飞速运转:“京营出动,直扑工坊……这说明,嬷嬷送出去的东西,很可能已经到了杨阁老手中,并且……被他用某种方式,直接捅到了陛下那里!陛下这是要……直接查封工坊,拿下三皇子私建军械的铁证!”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脊背发凉。皇帝亲自插手,这意味着斗争已经白热化,从暗处直接摆到了明处!
“那……那我们呢?”老村长声音发颤,“京营会不会接下来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京营剿灭了工坊,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他们这些“知情”的“余孽”?
就在这时,山下隘口处,异变再起!
那支京营军队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另一支烟尘滚滚的骑兵从相反方向疾驰而至!看其衣甲,赫然是西山营的主力,为首的正是脸色铁青、状若疯狂的胡校尉!
他显然收到了京营闯关的消息,带着麾下精锐拼命赶来!
“拦住他们!没有殿下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山!”胡校尉嘶声怒吼,试图阻挡京营,或者说,试图为工坊的毁灭和证据的转移争取最后的时间。
然而,京营留下的少量断后部队根本不予理会,双方在隘口处爆发了短暂的冲突!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隐约传来。
新生村众人看得心惊肉跳。眼前的景象,分明是两股庞大的势力在这片山林之外,为了那个隐藏在山腹中的秘密,展开了激烈的碰撞!
“打起来了!他们自己打起来了!”福娃看得目瞪口呆。
“好!打得好!狗咬狗!”雷豹狠狠啐了一口。
岑卿的眉头却紧紧蹙起。京营与西山营的火并,看似对他们有利,实则将这片区域彻底变成了风暴眼!无论哪一方胜出,接下来都必然会对这片山林进行更彻底、更残酷的清洗!他们藏身于此的秘密,还能保持多久?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岑卿当机立断,声音冰冷而急促,“京营与西山营交战,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将成为他们必须清除的目标。这里已经不再是避难所,而是绝地!”
她看向众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立刻执行‘惊蛰’计划!所有人,带上能带走的粮食和武器,焚毁不能带走的屋舍,抹除一切居住痕迹!半个时辰后,从密道撤离,前往备用据点!”
“惊蛰”计划,是岑卿早已制定的、在面临无法抵御的威胁时,全员紧急撤离、化整为零、潜伏待机的最终方案。
命令一下,新生村瞬间如同被捣毁的蚁穴,陷入了极度的忙碌与混乱之中。没有人质疑,没有人犹豫,求生的本能和长期以来对岑卿的信赖,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执行着命令。
浓烟开始从村落中升起,那是焚毁屋舍的信号。妇孺被优先带入密道,青壮们奋力搬运着物资。
柳言之最后看了一眼在烟雾中逐渐模糊的村落,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然。他紧紧抱着那个装有图纸原件的木盒,跟着队伍没入地下。
岑卿站在村口,看着这片他们一砖一瓦建立起来、承载了无数血汗与希望的家园,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火焰。
毁灭,是为了新生。
京华暗流已化作惊涛骇浪,将他们这叶扁舟彻底卷入漩涡。前路未知,凶险万分。
但,只要还活着,只要手中还握着那足以搅动风云的秘密,斗争,就远未结束。
她转身,决然地步入密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远方隐约传来的、象征着权力更迭与血腥清洗的厮杀声。
新的逃亡,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们将不再仅仅是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