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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初秋已带着凛冽的寒意,北风卷过宽阔的街道,将街角新铺就的水泥地面刮得一片灰白。然而城市东北角,紧邻旧日皇家苑囿的一片巨大工地,却被一种几乎沸腾的热浪所笼罩。

这里曾是荒废的皇家马场,如今被高大的木栅圈起。数以千计的役夫如同工蚁般涌动,号子声、夯土声、石木撞击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深坑正在被挖掘,那是未来建筑的地基;粗大的原木被能工巧匠凿刻出卯榫,搭建成复杂的支撑结构;远处,新开辟的道路上,满载着烧制好的青砖、开采出的巨型条石以及成桶成桶新鲜水泥(一种灰扑扑、粉末状的神奇混合物)的牛车排成长龙,源源不断地驶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新木的清香、石灰的呛味以及一种躁动的、属于开创新事物的气息。

一座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正在这片土地上拔地而起。它的轮廓在尘土飞扬中已初具峥嵘——并非传统宫殿那种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华美,而是更接近一种简洁、厚重、充满几何力量的冷酷。方正的基座,高耸的墙体,预留的巨大窗洞,无不预示着内部空间的空旷敞亮。它更像一台巨大的机器,一个知识的容器,一个被命名为“格物院”的崭新心脏。

工地的核心地带,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曹操(林风)迎风而立。他身上是玄色的常服,外罩一件厚实的墨狐大氅,目光越过脚下喧嚣的工地,投向远方。北风卷起他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却撼动不了他身躯分毫,如同一块嵌入大地的黑色磐石。他身后半步,荀彧垂手侍立,素色的袍角在风中轻拂,脸上是惯常的温润沉静,眼神却复杂地扫视着这片代表了巨大变革的工地。

“文若,”曹操的声音不高,穿透工地的嘈杂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看,这像什么?”

荀彧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司空雄才伟略,此院规模宏大,前所未有。观其形制,方正严整,不类宫阙,倒似……倒似一座坚城。”

“坚城?”曹操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再坚固的城墙,能挡得住火药?能挡得住精钢锻打的投石?能挡得住人心?”他摇了摇头,目光沉凝,仿佛透过纷繁的表象看到了内在的逻辑结构,“它是一座工坊,一座锻造知识的工坊。把散落在各处、不成体系的‘奇技’,装进这铁壳子里,按照既定的……‘流程’,熔炼、锻造、提纯,成为真正可以驱动‘天下’的‘零件’。”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精确的词语,“一个‘系统’。一个可以不断迭代升级的知识‘系统’。”

系统……荀彧心中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理解曹操的野心,也明白整合诸般技艺、统一研发管理对争霸天下的战略意义。然而,这格物院所代表的,绝非仅仅是技术本身。它背后那股挣脱传统束缚、重塑“道”与“器”关系的汹涌暗流,以及它将吸引、聚集起的那批不再以圣人之言为圭臬的“格物之士”,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忧虑。这庞大的骨架下,未来涌动的将是什么?

“司空深谋远虑。”荀彧最终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回答,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试探,“只是……人才遴选,尤其是主事之人,牵涉甚广。观星台、火药署、百工坊,皆有其主,如何统合协调?更需一位德才服众、能震慑诸方之人坐镇中枢。崔季珪(崔琰)才名素着,清正刚直,于士林之中声望极高……或许可担此任?”

曹操的目光骤然一冷,如同冰锥刺向荀彧。那瞬间释放的威压让荀彧呼吸也为之一窒。“崔季珪?”曹操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他的清名,是飘在天上的云,看着漂亮,却落不到实处。格物院要的是能看得懂图纸、算得清齿轮、闻得出硝石硫磺配比对不对的人!要的是沉得下心,钻得进‘物’里的人!不是只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道德先生!”他语气森然,“主事人选,我自有考量。文若,你的职责,是确保这‘系统’的骨架,严格按照图纸搭建起来。一根梁,一块砖,都不能错。至于里面将来运转的是人是鬼,是龙是蛇,由不得旁人置喙!”

荀彧心头一凛。曹操那句“是人是鬼,是龙是蛇”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他试图推荐的后续话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曹操对崔琰,甚至是对整个传统清流士大夫阶层介入核心技术领域的极度排斥与警惕。联想到最近朝堂上越来越激烈的“奇技淫巧”之辩和女子干政之论,崔琰正是那批旧势力的标杆人物之一。司空此举,分明是将格物院打造成一个独立于旧有权力体系之外的“禁脔”!

“下官……遵命。”荀彧深深垂首,掩去眼底复杂的思绪。北风似乎更烈了,卷起工地的尘土,扑打在高台上。这尚未完工的格物院,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数日后,尚书台东侧一座僻静的签押房内。屋内陈设简朴,唯有一案一榻,几架书卷,案上青烟袅袅,焚着清雅的松香,与屋外政事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崔琰端坐在客席,腰背挺得笔直。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深青色直裰,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一丝不苟,无一处褶皱。脸上神情肃穆,刻着忧国忧民的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士林的清誉。他端起眼前的粗陶茶杯,慢慢啜饮一口清茶,目光却始终落在主位上的荀彧身上。

荀彧正提笔在一份关于河内郡平抑粮价的公文上签字,动作舒缓从容,眉宇间依旧是那份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平和。

“令君,”崔琰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格物院之事,朝野瞩目,然其选材用人,却似有……偏颇之嫌。”

荀彧落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语气温和:“季珪何出此言?司空求才若渴,凡有一技之长,能裨益于格物之学者,皆在征辟之列。公告明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

“唯才是举?”崔琰嘴角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带着悲悯与痛心,“令君何必虚言搪塞?那征辟名单上,尽是些甚么人?工坊匠人、算学小吏、甚至……甚至还有那等流连于市井药肆、以奇方异术惑众之徒!更有甚者,听闻竟有女子,以医者之名,妄图登堂入室!此为才乎?此乃惑乱人心之邪术!圣人之学,修齐治平之道,竟无一席之地?”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燃烧着扞卫道统的火焰:“令君!我辈士人,读圣贤书,所为何来?理阴阳,顺四时,安社稷!今以百工贱业为高,以奇技淫巧为荣,弃本逐末至于此极!长此以往,人心不古,伦常何在?礼乐崩坏,国将不国啊!”声音带着一种孤臣孽子般的沉痛。

荀彧终于停下了笔。他轻轻将笔搁在青玉的山形笔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抬起眼,看向崔琰,眼神依旧平静,却像深潭般难以窥测。

“季珪忧心国本,拳拳之心,彧感同身受。”荀彧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然则,目下之势,季珪亦知。冀州袁绍,虽经官渡大挫,河北根基犹存,丧师失地之仇岂能轻忘?西凉虽暂伏董卓麾下,然其众羌胡混杂,剽悍难驯,如野马渴骥,稍有不慎便是滔天之祸。至于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看似守户之犬,然其地险民附,亦非易与。此皆卧榻之侧酣睡之虎狼!”

他的目光落在崔琰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圣人教化,固为根本。然无强兵利甲,何以守此根本?无充盈仓廪,何以养此根本?格物院所攻之器,所研之术,或粗陋,或不登大雅之堂,然驰道通,则粮秣迅捷;火药猛,则坚城可摧;农法新,则百姓少饥馁。此皆保境安民、巩固根基之急务也。司空所为,非轻圣学,实乃以非常之法,应对非常之时。季珪饱学之士,当明此中轻重缓急。”

荀彧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转为一种推心置腹的劝诫:“至于人选……司空心意已决,用人自有其考量之道。此时强谏,非但无益,反易触怒。季珪清望素隆,正当于此人心浮动之际,以身作则,砥砺士风,使其勿坠于物欲奇技,此方为匡扶正道之根基。格物院……不妨静观其变。待得天下砥定,海晏河清之时,何愁大道不行?”

崔琰脸上的激动渐渐凝固。荀彧的话,如温水煮蛙,将他的愤懑包裹在“大局为重”的棉絮里,又轻轻点出曹操的决绝与不可违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令君的态度,分明是默许,甚至是某种程度的妥协!他所谓的“静观其变”,实则是在劝自己放弃对格物院核心权柄的争夺!

“令君所言……确有道理。”崔琰低下头,声音艰涩,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短暂的沉默弥漫在松香与墨香之间,沉重得让人窒息。

再抬头时,崔琰眼中那激愤的光芒已然隐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某种决绝的凝重。“然琰食汉禄,读圣贤书,不敢忘忧国之责。格物院关乎社稷根本,其风其气,若尽为功利奇巧所染,恐遗祸无穷。纵不能掌其权柄,亦当竭力维系圣学一线光明于其中!琰……愿请缨,入格物院为一典籍校勘,或掌文书案牍,不求显达,但求尽一份心力,稍窥其内情,或有裨益于匡正时弊。”

荀彧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这个转折,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崔季珪,终究是不甘心。退而求其次,以退为进,这是要深入虎穴!

“季珪心志可嘉。”荀彧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许,心中却如明镜。“格物院初创,百务繁杂,文书典籍整理编纂,亦是重中之重。季珪学养深厚,精于校雠,实乃此任不二人选。彧……当向司空举荐。”他答允了,却也巧妙地将崔琰定位在“文书典籍”之中,远离了核心的技术领域。这是一次心照不宣的交换。

“谢令君成全!”崔琰郑重一揖,神情肃穆而坚毅,仿佛接受了某种神圣的使命。他转身离开签押房,背影在冬日熹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门扉合拢,隔绝了他沉重的脚步声。

荀彧独自坐在案后,案头那盏青铜雁鱼灯的灯苗微微跳跃了一下。他凝视着崔琰方才坐过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孤直而忧愤的气息。他缓缓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崔季珪是一把好刀,锋利,但也容易伤己。将他放入格物院,是祸是福?他(荀彧)能做的,只是在钢丝上维系那脆弱的平衡,让这艘由曹操掌舵、正向着未知深海疾驰的巨舰,不至于在惊涛骇浪中倾覆得太快。

建业,石头城西,长江之畔。

与邺城格物院工地那种钢筋铁骨、尘土飞扬的粗犷不同,这里弥漫的是另一种气息。开阔的江湾被规划一新,崭新的巨大石砌码头如同巨兽的臂膀探入江水,巨大的水轮在江边悠然转动,带动着石磨和水力锻锤,发出沉重而规律的轰鸣。空气中除了江风的咸腥,更混杂着新劈木料的清香、桐油刺鼻的气味,以及一种属于海洋的、隐约的、带着咸腥与未知诱惑的气息。

这里便是孙吴政权的官营造船重地,也是新近正式挂牌成立的“航海院”所在。

一座巨大的船坞内,龙骨已具雏形,粗壮的肋骨向两侧延伸,勾勒出远超当下任何一艘内河楼船的庞大身躯。木工们如同蚂蚁般攀附其上,斧凿之声不绝于耳。船坞旁,一座用巨大原木和青石垒砌、风格粗犷豪迈的建筑拔地而起,门口悬挂着“航海院”三个遒劲大字的匾额。

院内最大的厅堂,此刻气氛热烈。长条形的巨大硬木桌案上,铺展着一张占据了大半个桌面的、由无数细密绢布拼接而成的巨大图卷。图卷颜色深浅不一,墨迹有新有旧,笔法也各异,有工笔描绘,有简略勾勒,甚至还有不少异域文字的标注。山川河流、陆块海洋、星罗棋布的岛屿、勾勒出的海岸线……正是韩雪(小乔)整合了无数远洋船队记录、胡商口述、古籍资料以及她自己考据推理,耗费无数心血绘制而成的第一版“已知世界图”!

孙权(孙阳)没有像曹操那样独自立于高台审视全局。他一身利落的戎装,外罩一件轻便的皮裘,手臂撑在桌案边缘,整个身体几乎都俯在图卷之上。他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那双锐利的眼眸此刻闪烁着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不断在图卷上游移、扫描、确认。

“这里!这里是崖州(海南岛)!没错!去年凌统的船队带回来的海螺形状和沿岸山势描述,对得上!”孙权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卷东南一角。

“还有这里!看这个弯曲!像不像大象的鼻子?没错,就是林邑(越南中南部)南端的岬角!徐逸船长的海图标记过!”他兴奋地沿着海岸线移动手指。

“天竺!天竺南端的这片大岛!僧侣说的‘狮子国’(斯里兰卡)!位置、大小……竟如此吻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快看西边!这个轮廓!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夹着的这片沃土!典籍中记载的‘千城之国’,巴比伦故地!萨珊波斯的核心!”他的手指划过两河流域。

“更西……这破碎的海岸线,这伸入大海的巨大半岛……亚平宁!罗马!虽然分裂成东西两部,但这位置,这形状……绝对错不了!”孙权猛地直起身,环视着桌案周围同样神情激动、屏息凝神的人们——大都督周瑜、老成谋国的张昭、风尘仆仆刚从远航归来的船长徐逸、以及负责图卷最终绘制统筹的韩雪(小乔)等人。

“诸位!”孙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抑制的自豪和一种开天辟地的雄浑气魄,“此图一出,天地为之一宽!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不再是‘天下’的全部!这浩瀚海洋连通着的,是无数强大的王国、璀璨的文明、无尽的财富!往昔所谓的‘绝域’,不过是无知者的呓语!海的那边,是另一个天地!”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幅图卷、整个已知世界都拥抱入怀。“我江东立国之基,不在高墙深池,不在千顷良田,而在此——万里海疆!此图,便是我们通往新世界的钥匙!航海院,便是打造这把钥匙的工坊!”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住徐逸和几位核心的航海家:“航线!徐船长,你们带回的星图、海流记录、季风规律,就是下一个关键!航海院要做的,就是整合这些!把它们变成可复制的、安全的航路!我们要的不是一次侥幸的成功,是无数条连接寰宇的通途!”

他又看向韩雪(小乔),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韩博士(孙权已正式授予小乔此头衔),此图功在千秋!然其尚需不断验证、补充、细化!航海院当设‘舆图馆’,由你主理,专司天下舆图绘制、整理、更新!凡过往商旅、新归船队,其所知所记,皆需于此汇总校核!我们要的,是活的地图,是能指引航船找到黄金、香料和盟友的精准坐标!”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周瑜、张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水军!不能再是护卫江防的偏师!航海院需设‘海事堂’,专研海船、海战、水文、气象!我江东未来的无敌舰队,当纵横四海,睥睨七洋!卿等当倾力辅之!”

孙权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航海院的大厅中滚动,点燃了每一个人胸中的火焰。海图铺展,寰宇在望,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海洋帝国的大气魄在长江之滨升腾。罗盘、望远镜、星盘、巨大的海图模型……一件件崭新的工具被郑重地安放在展厅各处。这里没有邺城格物院的森严戒惧,却充满了扬帆远航、探索未知的澎湃激情。

就在建业航海院因寰宇海图而沸腾的同一日,邺城,旧司空府深处,一座守卫极其森严的独立院落内。

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硝烟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院落四周的高墙加厚了一倍不止,屋顶覆盖着特制的厚重湿泥,只留下必要的透气窗。这里,便是格物院尚未完工前的临时核心——火器研制与实验重地。

院内空旷的场地上,几组匠人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铸铁圆筒忙碌着。那圆筒炮身黝黑粗笨,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尾部是封闭的药室。匠人们小心翼翼地将称量好的颗粒状火药通过一个漏斗灌入药室,压实,再装入一个沉重的实心铁弹。

负责现场指挥的是一个面皮焦黄、身形瘦削、穿着油渍斑斑皮围裙的中年匠师,名叫马钧。他此刻异常紧张,围绕着炮身反复检查每一条缝隙,确认每一处固定铁链的强度,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念有词,却因为口吃含糊不清:“……药…药室……密…密封……引…引信……硫…硫磺……炭……”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微微颤抖。

“马师傅,一切就绪!”一个副手大声报告。

马钧猛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指挥木台。曹操(林风)就站在台上,面无表情,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视着整个场地。他旁边站着一位穿着青色官袍、方脸短须、神情严肃的官员,正是新任命的格物院督造官郑浑。更远处,还有几位被特许参观的年轻格物学士,其中就有以精于算学、测绘闻名的裴秀,他此刻正拿着炭笔和纸簿,准备记录。

“准…准备!”马钧深吸一口气,嘶哑地喊道,同时高高举起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用力挥下!

两名手持长杆火把的匠兵立刻从掩体后冲出,动作迅捷地将燃烧的火把凑向炮尾那根粗短的引信!

嗤——!

引信瞬间被点燃,冒着刺鼻的白烟,发出急促的燃烧声,飞快地向药室窜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定那黝黑的炮口。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整个院落似乎都为之震动!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白色烟尘如同怒兽般从炮口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小半个场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即使隔着距离,台上的裴秀等人也感到脸颊被刮得生疼,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脸上满是惊骇。

滚滚烟尘中,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厉啸,狠狠地砸向远处用于试炮的、用巨石和厚土垒砌的巨大标靶!

轰隆!!!

又是一声沉闷如雷的撞击巨响!整个标靶剧烈地震动!无数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迸射开来!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掩体后响起。待硝烟稍稍散去,众人迫不及待地冲向远处的标靶。

只见那坚固的标靶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中心处,一块比拳头还大的花岗岩被彻底击碎!那枚沉重的铁质炮弹,深深嵌入岩石与夯土之中,扭曲变形,兀自散发着滚烫的余温。标靶后方用于吸收冲击的厚厚土堆,也被凿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成……成了?!” 马钧冲到弹着点前,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破坏效果,激动得语无伦次,焦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害怕还是狂喜。

台上的曹操(林风)缓缓放下了刚刚下意识掩在耳侧的手掌。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那火焰并非源于破坏的兴奋,而是一种更纯粹的、对力量与掌控的确认。他看到了动能转化的极致,看到了物理法则被精确利用后的恐怖效能。这粗糙的铁管和火药,就是此刻这方天地间,最简洁高效的暴力公式。

“记录,” 曹操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烟尘,“弹着点偏移东七寸,下五寸。药室压力峰值估算过高,炮壁内膛有轻微形变,需强化铸造工艺与闭气结构。弹道稳定性不足,需改进弹丸形制与膛线契合度。火药燃速需再次校准,引信燃时过长。”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金属指令,精准地切入问题核心。旁边的裴秀运笔如飞,将司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数据和判断都详细记录在案。郑浑则是一脸凝重,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如何落实这些苛刻的改进要求。这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背后,是无数亟待解决的技术瓶颈。

“调用工坊资源,优先解决上述问题。再调拨两名精于算学的学士,配合马钧,建立完整的数据模型。下一次试射,我要误差缩小一半。”曹操最后下令,目光扫过那仍在冒烟的炮口和一片狼藉的标靶,如同审视一件需要优化调试的关键部件。

硝烟未散,刺鼻的气味依旧弥漫。这封闭院落里的轰鸣,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向远方。在遥远的隆中,一间茅庐的窗边,一位羽扇纶巾的年轻人,正对着北方邺城的方向,久久凝望,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跳跃的烛火,仿佛也在默默计算着某种“力量”的轨迹。而在建业航海院那幅展开的寰宇海图之上,孙权(孙阳)的手指,正带着开拓者的兴奋,重重地点向那片标记着“罗马”的海岸线。

当邺城试炮的轰鸣还在曹操耳中隐隐回响,建业那幅震撼人心的寰宇海图刚刚卷起,一份关于航海院揭牌仪式暨世界海图展示的详尽密报,已通过特设的“铜雀”快驿系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曹操(林风)的案头。

密报由潜伏在建业的“校事”头目所书,字迹工整,内容详尽得令人发指。不仅记录了孙权在航海院揭牌时的激昂演说(“江东立国之基在万里海疆”、“海图即新世界之钥”),更精确描述了那张海图所展示的、颠覆性的大陆海洋格局图景——天竺南端的“狮子国”(斯里兰卡)、波斯湾沿岸、两河流域的“千城之地”(巴比伦故地)、以及最为关键的地中海沿岸,尤其点明了“亚平宁半岛”上那个分裂为东西两部的庞大帝国——罗马(尽管报告中使用的是“大秦”等古称)。报告甚至提到了孙权对“航道标准化”、“无敌舰队”的宏伟构想,以及航海院下设“舆图馆”(由韩雪主理)和“海事堂”的组织架构。

曹操(林风)坐在冰冷的紫檀木大案后,案头只点着一盏孤灯。跳跃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孔切割得更加冷硬。他逐字逐句地读着密报,食指无意识地、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频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笃、笃、笃……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书房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节奏感,如同精密钟表的摆锤。

孙权的动作太快了。快得超出了他(林风)的预期模型。对全球地理的认知统一,是“群星会”共享的基础信息。他原本预计这些“土着君王”需要更长时间来消化、验证、甚至怀疑。但孙权(孙阳)这个年轻的体育生灵魂,展现出了与其宿主身份不相称的魄力和可怕的行动力。整合海图,挂牌航海院,明确海权立国战略,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这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基于对“小乔”(韩雪)那份海图价值的精准判断和对自身战略优势(漫长的海岸线、水军传统)的清醒认知。他的目标清晰——跳过陆地争霸的泥潭,直接拥抱蓝海,打造一个依托航海贸易和海军力量的“海都”。

效率驱动评价:A+。目标识别准确,资源整合迅速,执行力强悍。

威胁等级评估:极高。

曹操(林风)的瞳孔深处,冰冷的代码流无声地高速刷过。

孙权\/孙阳的行动逻辑模型修正:目标导向型人格,风险偏好强(体育生特质),善于抓住战略机遇点。对“群星会”共享信息的利用效率极高,且具备极强的本土化转化能力(航海院架构)。

潜在战略对冲方案推演:

技术壁垒:严格封锁火药核心配方、原始蒸汽机动力学模型等关键技术向江东扩散。增加解密难度。

陆权压制:加快河北攻略,压缩孙权战略纵深。冀州袁绍病危,其继承人危机是绝佳切入点。

情报渗透:加强对航海院核心部门(舆图馆、海事堂)的渗透力度,获取关键航道信息与技术细节。破坏性行动?

资源争夺:利用中原庞大人口和工农业基础,在钢铁、煤炭等战略物资供应上设置障碍。

可行性分析:方案1、3、4可行性强,成本可控。方案2投入巨大,且需处理刘备在西南的潜在牵制因素。

最优解:多线并行,以技术封锁(1)与情报渗透(3)为核心,辅以资源争夺(4)。陆权压制(2)需视袁绍死后河北局势而定。

曹操(林风)的指尖停止了敲击。他伸出手,拿起案头一支特制的硬毫笔,蘸饱了朱砂墨。

他没有在密报上批注一字,而是直接抽出一张空白的蔡侯纸。笔走龙蛇,一行冷硬如铁、毫无感情波动的朱砂红字留在纸上:

“鲲鹏计划,启动。目标:寰宇星图。执行人:裴秀。权限:甲上。”

“鲲鹏计划”——一个早已存在于他(林风)数据库深处、代号为“深空探针”的绝密预案被激活。它的核心目标,是超越孙权那幅描绘已知世界的海图,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深空。利用所有能搜集到的星象记录、天竺佛经中的宇宙观、波斯拜火教的星图传说、甚至古埃及通过丝绸之路隐约传来的零星天文学知识……结合裴秀等顶尖算学、天文人才的力量,建立起一个初步的、以恒星坐标为基准的宇宙定位系统模型。这并非为了虚无缥缈的探索,它的终极用途是——超远程精确导航与定位。一套足以支撑理论上的、跨越大洋甚至洲际的、不依赖传统地标和模糊航线的终极导航系统!这将是超越孙权海图、奠定未来真正意义上“寰宇霸业”的基石!一张真正属于星辰大海的底牌!

他(林风)将这张朱砂密令对折,装入一个特制的铜管,用火漆密封,盖上自己的私印。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编写一段不容有错的源代码。

“来人。”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

一个如同影子般的玄甲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即刻,将此令交予秘库乙字叁号箱执守校事。开启流程:鲲鹏。”

“诺!” 侍卫双手接过铜管,瞬间消失于黑暗之中。

曹操(林风)重新坐回案后,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建业密报上,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敲击起冰冷的桌面。笃、笃、笃……规律而冰冷的声音,如同为这场无声的竞赛按下加速键。孙权看到了海图的边界,而他(林风),已将目光投向了星辰的坐标。这场始于大地、延伸向海洋的竞争,其最终的维度,或许将在人类无法想象的深空展开。

冰冷的代码流在意识深处闪烁:资源分配确认。优先级序列:鲲鹏计划(深空导航模型) > 火器优化 > 格物院基建。系统资源倾斜启动。潜在风险:未知领域的不可测变量激增。

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卷过邺城高耸的城墙,发出呜呜的啸音。这坚固的城池之下,无形的风洞已然成型,正酝酿着席卷整个帝国的风暴。而他所启动的“鲲鹏”,这试图刺破苍穹窥探宇宙的野心,究竟是引领文明跃升的阶梯,还是加速撕裂帝国的裂痕之源?冰冷的代码逻辑无法给出答案,唯有肆虐的风声,在黑暗中咆哮,预示着更猛烈的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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