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大腿,湍急的暗流拉扯着他们的脚步。沈如晦一个踉跄,几乎被卷倒,陆文清死死揽住她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身形。念雪被白术先生高高举起,孩子惊恐地看着脚下咆哮的黑色海水,小脸煞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身后礁石滩上,追赶而来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划破黑暗,在他们周围的水面和礁石上乱晃。
“站住!”
“再跑开枪了!”
威胁的吼声被风浪撕扯得破碎。陆文清头也不回,搀扶着沈如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点摇曳的船灯拼命挪动。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既要对抗大自然的狂暴,又要躲避身后可能的子弹。
“快!上船!”一个嘶哑、如同被海风砂石磨砺过的声音从船的方向传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一个瘦小精干、脸上布满深深皱纹如同核桃皮般的老者,正稳稳地站在一艘随着浪涛剧烈起伏的小船船头,正是“海狼”。他手中握着一根长篙,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脚下不是吞噬生命的险滩,而是自家的庭院。
小船在浪谷和波峰间疯狂颠簸,距离岸边还有十几米,但这十几米,却是生死之距。
“砰!砰!”
枪声终于响起!子弹打在身旁的水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发出“噗噗”的声响。
陆文清猛地将沈如晦往水里按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和背后的念雪。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头飞过,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他顾不上了。
“文清!”沈如晦发出一声惊惧的低呼,冰冷的海水和近在咫尺的死亡,似乎将她从多日的麻木中彻底惊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开始奋力地、配合着陆文清向前挣扎。
“抓紧绳子!”海狼吼了一声,将一卷缆绳奋力抛了过来。
陆文清一把抓住湿滑冰冷的缆绳,将其迅速在沈如晦腰间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然后对着白术先生喊道:“白先生!念雪!”
白术先生会意,奋力将念雪举高,陆文清接过孩子,同样用绳子将她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他对着海狼大喊:“拉!”
海狼双臂肌肉虬结,猛地发力,开始收缆绳。巨大的拉力传来,陆文清和沈如晦被拖拽着,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向着小船滑去。子弹依旧在身边呼啸,追兵已经冲到了水边,试图涉水追来,但“鬼见愁”湍急的暗流和凶险的礁石让他们寸步难行,反而有两人被浪头卷倒,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终于,在缆绳的牵引和海狼精准的操控下,三人艰难地爬上了剧烈摇晃的小船。陆文清立刻将念雪解下,塞到沈如晦怀中,自己则转身去拉还在水中的白术先生。
“白先生!快!”
“我不走了!”白术先生却站在齐胸深的海水里,用力推了小船一把,大声喊道,“快走!我留下拖住他们!记住济世堂的恩情,活下去!”
“白先生!”陆文清目眦欲裂。
“走!!”白术先生决绝地转身,面向追来的黑影,扬手洒出一把不知名的药粉,趁着对方视线受阻、呛咳不止的瞬间,向着礁石滩的另一侧踉跄跑去,意图引开追兵。
海狼没有丝毫犹豫,在陆文清痛苦的嘶吼和沈如晦压抑的哭泣声中,他猛地撑动长篙,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一个浪头的推力,险之又险地擦过几块狰狞的暗礁,瞬间冲出了礁石区,驶入了相对开阔、却依旧波涛汹涌的外海!
身后的枪声、呼喊声以及那座承载了短暂安宁的离岛,迅速被黑暗和滔天巨浪吞噬、远离。
小船如同一片树叶,在墨黑色的海面上剧烈地起伏、旋转。冰冷的咸腥海水如同瓢泼大雨,不断浇打在三人身上。陆文清紧紧抱着沈如晦和念雪,用身体为她们抵挡风浪。他的肩头伤口被海水浸泡,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比起身体上的痛,白术先生毅然赴死的决绝背影,更让他心如刀绞。
沈如晦蜷缩在船底,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念雪,泪水混合着海水不停地流下。死亡的威胁,白先生的牺牲,以及这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大海,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乱世之中生命的脆弱与无奈。但与此同时,陆文清温暖的怀抱和怀中女儿真实的触感,又在绝望中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她必须活下去,为了念雪,也为了不辜负那些为他们牺牲的人。
海狼如同一个沉默的礁石,稳稳地操控着舵柄,那双看惯了风浪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凭借着他几十年在海上搏命积累的经验,在波峰浪谷间寻找着那一线生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摆脱岸上的追兵只是第一步,如何在这恶劣天气下穿越封锁区,准时抵达公海与接应的货轮汇合,才是更大的挑战。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般的亮光,黎明即将来临。但这黎明,却带着血色的预兆。
“抓紧了!大的要来了!”海狼突然嘶哑地吼了一声。
话音刚落,一个如同小山般的巨浪从侧后方猛地压了过来!小船瞬间被抛上浪尖,然后又头下脚上地狠狠栽向波谷!
“啊——!”
失重感让沈如晦和念雪同时发出尖叫。陆文清死死抓住船舷,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另一只手将母女二人更紧地箍在怀中。
海水铺天盖地地涌入船舱,小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在他们以为即将倾覆之际,海狼猛地打满舵,凭借着一股巧劲和难以想象的操控力,硬生生让小船顺着浪势滑了下来,虽然灌了半舱水,却奇迹般地没有翻覆!
但危机并未解除。在刚才的颠簸中,固定物资的绳索断裂,装有干粮和淡水的木桶被甩出了船舷,瞬间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
食物和淡水……没了!
陆文清看着那消失的木桶,心沉到了谷底。前路漫漫,失去了补给,他们还能撑到汇合点吗?
血色黎明下,一叶孤舟,载着三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和一位沉默的老水手,在愤怒的大海上,向着渺茫的生机,艰难前行。而希望,如同天边那缕微光,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