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清的悲吼在污浊的排水渠中空洞地回荡,最终被潺潺的水流和死寂吞没。沈如晦的身体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冷,那张曾经明艳动人、承载了太多苦难与坚韧的脸庞,此刻如同破碎的白瓷,了无生气。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几乎将陆文清的神智彻底摧毁。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捧即将消散的雪,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完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吗?他跋涉千里,历经艰险,最终找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冰冷的躯壳?那顾长钧呢?他是否也已……陆文清不敢想下去,那念头本身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绞拧着他的心脏。
“娘……娘……”
微弱而沙哑的哭泣声将陆文清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是念雪。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或许是极度的不安和病痛,或许是母子连心,她伸出滚烫的小手,徒劳地想要抓住沈如晦垂落的手,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女儿的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陆文清麻木的悲伤。不!还不能放弃!如晦用尽最后力气将念雪托付给他,顾长钧用生命为他们争取了这片刻的生机,他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腐烂物和污水味道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却也带来了一丝残酷的清醒。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再次探向沈如晦的颈侧。
没有脉搏……一片死寂……
不!等等!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绝望时,指尖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跳动!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
她还活着!
尽管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但她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灌注陆文清几乎虚脱的身体。他立刻将沈如晦放平在相对干燥的渠壁边缘,不顾污秽,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
过了好几秒,他才听到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心跳声,缓慢,无力,仿佛随时会停止。
“如晦!撑住!听到没有!念雪需要你!长钧……长钧还在等你!”他对着她耳边低吼,不知道是在鼓励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迅速从药箱里拿出最后一只强心针,毫不犹豫地注射进去。然后,他开始持续而有节奏地按压她的胸腔,进行心肺复苏。
排水渠里冰冷污浊,环境恶劣到了极点。陆文清跪在污水里,机械地、固执地重复着按压的动作,汗水、泪水和溅起的污水混合在一起,从他脸上滑落。他的手臂早已酸麻,体力接近极限,但那双属于医生的手,却稳如磐石。
时间再次变得模糊而漫长。每一秒,都可能是沈如晦生命的终点,也可能是奇迹的起点。
念雪似乎明白了陆文清在努力救母亲,她停止了哭泣,蜷缩在一旁,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烧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沈如晦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胸口也开始有了微弱的自主起伏!
她活过来了!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拉了回来!
陆文清几乎虚脱,瘫坐在污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然而,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现实的严峻立刻压了上来。沈如晦的情况依然极度危险,失血过多,休克,流产后的感染风险巨大,必须立刻得到妥善的救治和清洁的环境。而他们,还被困在这个铁栅栏之后!
希望如同微光,再次点亮,却依旧被冰冷的铁栏阻隔。
陆文清重新振作精神,他必须打开这个栅栏!他仔细检查着锈蚀的铁栏,用匕首撬,用肩膀撞,甚至试图找到锈蚀最严重的地方用石头砸。铁栏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却依旧顽固。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绝望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沈如晦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包袱上。包袱的一角,因为之前的颠簸和混乱,露出了紫檀木盒的一角。
那个盒子……顾长钧拼死也要带出来的盒子……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陆文清的脑海!顾长钧说过,这里面可能藏着对抗“靖海王”的关键!会不会……也有其他重要的东西?比如……金钱?或者能证明身份、寻求帮助的信物?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爬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包袱。紫檀木盒入手沉甸甸,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锁扣已经有些损坏。他用力一掰,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厚厚一沓泛黄的文件、几张地契,以及——一把造型奇特、似乎是特制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钥匙?
钥匙?一把钥匙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
陆文清拿起那把钥匙,触手冰凉。他仔细观察,钥匙的齿纹非常复杂,不像是普通门锁的。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想法浮现——这把钥匙,会不会……刚好能打开眼前这把锈蚀的大锁?
他立刻爬到铁栅栏门前,门上确实挂着一把几乎被锈迹包裹的大铁锁。他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排水渠中清晰可闻!
锁,开了!
陆文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巧合?还是顾长钧早已预料到他们会用到这条逃生通道,甚至提前准备了钥匙?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来不及细想!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栅栏,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渠道内回荡。外面,是香港僻静一处入海口的小小滩涂,月光洒在浑浊的海水上,远处有零星的渔船灯火。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部分渠内的恶臭。
生路,就在眼前!
陆文清不敢耽搁,他重新背起昏迷的沈如晦,抱起念雪,踉跄着踏出了排水渠,踩在冰冷潮湿的泥沙上。自由的气息让他精神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他们该去哪里?香港还有安全的地方吗?顾长钧生死未卜,如晦命悬一线,念雪重病缠身……
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能藏身、能救治如晦的地方!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早年游历香港时结识的、隐居在离岛的老中医,为人仁心仁术,且与世无争。那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安全的地方。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背着沉重的负担,沿着荒芜的滩涂,向着可能有渔船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而去。身后,那洞开的排水渠口,如同一个黑色的伤口,诉说着刚刚经历的噩梦。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几个穿着黑色水靠、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排水渠口滑出,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滩涂。他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陆文清留在泥沙上那清晰的、沉重的脚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