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一日好过一日。虽然仍旧比常人虚弱些,需要避免劳累,但已能自行下床走动,在庭院中晒晒太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只是眉宇间,似乎比从前更多了一份沉静的淡然,仿佛那场濒死的经历,洗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浮躁与不安。
顾长钧依旧将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她和念雪。他亲自教女儿认字,陪她在花园里扑蝶,笨拙却耐心地参与着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他也会陪着沈如晦在黄昏的庭院里散步,听她细语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或是仅仅并肩坐着,看天边云卷云舒。
帅府的日常事务,他更多地交给了张参谋长和几位得力下属去处理,非重大决策不再亲力亲为。这种变化,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毕竟少帅重伤初愈,夫人大病方好,多些时间休养陪伴家人也是常理。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一些敏锐的人还是察觉到了不同。顾长钧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权力有着近乎本能的掌控欲,他似乎真的在慢慢放手,将精力从繁杂的军政事务中抽离出来。他开始花更多时间阅读一些与军事无关的书籍,甚至饶有兴致地向沈如晦请教起园艺和茶道。
这一日,春光明媚,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顾长钧挥退了左右,只与沈如晦二人坐在花架下的石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新沏的碧螺春,茶香袅袅。
顾长钧替沈如晦斟了一杯茶,看着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的侧脸,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如晦,等你好利索了,我们离开帅府吧。”
沈如晦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讶异地抬起头看向他。离开帅府?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是江北的权力中心,是他半生心血所系,是他“江北王”身份的象征。
“离开?”她轻声重复,眼中满是困惑,“去哪里?”
顾长钧握住她的手,目光深邃而温柔,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卸下重担后的释然与轻松:“去一个只有我们和念雪的地方。江南水乡,或者蜀中竹林,找个山明水秀的小城,买一处安静的宅子。我不再做这个劳什子少帅,你也不再是帅府夫人。我们就像这世间最寻常的夫妻,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沈如晦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玩笑或者试探的痕迹,但都没有。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要抛下这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和万里江山!
“为……为什么?”沈如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你一手打下的基业,是无数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你怎么能……”
“正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背负了太重的责任,我才觉得累了。”顾长钧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疲惫之下,是更加清晰的坚定,“如晦,这场大战,还有你这次病危,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权势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守着一座冰冷的帅府,处理着永远处理不完的公文,防备着永远防备不完的明枪暗箭……这样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更不是我想给你的。”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后怕:“当我以为要失去你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你和念雪更重要。什么江北王,什么少帅,都比不上做你的丈夫,做念雪的父亲。前半生,我为了责任和野心活着;后半生,我只想为自己,为我们,活一次。”
沈如晦听着他这番肺腑之言,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真诚与决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感动、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从未想过,那个曾经视权力如生命、霸道强势的顾长钧,竟会为了她,生出归隐田园的念头。这份情意,太重,太沉。
“可是……江北的局势刚刚稳定,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你若骤然离开,只怕……”沈如晦担忧地说道。
“放心,我并非一走了之。”顾长钧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张参谋长跟了我多年,能力威望足以镇住场面。几位主要将领也已安排妥当。我会逐步交接,找个合适的时机,以伤重需长期静养为由,将权力平稳过渡。江北的框架已经搭好,只要内部不乱,外敌便无机可乘。”
他显然已经深思熟虑,将一切都考虑周详。
抛却浮华,择一归处。这个决定看似突然,实则蕴含着他历经生死、看透世情后的最终抉择。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沈如晦望着他,望着这个愿意为她放弃整个世界的男人,眼中渐渐氤氲起一层水雾。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轻轻的、却无比坚定的点头。
“好。”她说,“你去哪里,我和念雪,就去哪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顾长钧将她拥入怀中,海棠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相拥的肩头,仿佛在为这个重大的决定,无声地见证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