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悲恸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奶娘的啜泣声更大了,赵霆不忍地别过头去。整个房间被一种巨大而无助的悲伤笼罩着。
“如晦,让开些,我先看看孩子!”陆文清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提着药箱快步走到床边,神色凝重。
沈如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陆文清,用力地点着头,身体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而无法移动分毫。
陆文清没有耽搁,立刻打开药箱,拿出听诊器,俯身仔细检查念雪的情况。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眉头越皱越紧。
“高热持续不退,伴有惊厥史,意识模糊……”他一边检查,一边快速说着,语气严峻,“是急惊风,非常凶险!必须立刻强行降温,控制惊厥!”
他立刻取出那支从德国带回来的退烧针剂,动作利落地进行注射。然后又拿出酒精棉球,递给旁边手足无措的奶娘和小荷:“快,用酒精擦拭孩子的腋窝、肘窝、腹股沟,物理降温!一刻不能停!”
奶娘和小荷连忙接过,手忙脚乱却又不敢怠慢地开始擦拭。
陆文清又迅速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赵霆:“赵副官,麻烦你立刻派人去我的诊所,按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
赵霆接过药方,不敢迟疑,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整个过程中,顾长钧一直僵立在原地,像一尊失去行动能力的石像。他看着陆文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看着他对念雪进行救治,看着沈如晦那全然依赖和信任地望向陆文清的眼神……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无力感、嫉妒和深切自责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才是孩子的父亲,是这帅府的主人。可在此刻,在孩子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却像一个多余的、无能的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男人,扮演着拯救者和支柱的角色。
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懂医术,他的权势和军队,在病魔面前,毫无用处。这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失控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女儿,盯着那个伏在床边、哭得几乎昏厥的女人,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肤,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只剩下酒精棉球擦拭皮肤的声音,奶娘和小荷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沈如晦断断续续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啜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床上的念雪,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呻吟,烧得通红的小脸痛苦地皱了一下。
“念雪!”沈如晦和顾长钧几乎同时喊出声!
沈如晦猛地扑得更近,双手颤抖着,想要抱住孩子,却又不敢。而顾长钧,在那一声本能地呼唤脱口而出后,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猛地顿住,因为他看到沈如晦因他的靠近而瞬间绷紧的、充满戒备的脊背。
陆文清仔细检查着念雪的瞳孔和反应,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丝:“针剂起效了,体温似乎在缓慢下降,意识有轻微恢复的迹象。但危险期还没过,必须密切观察,防止再次惊厥。”
他的话,让沈如晦濒临崩溃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线。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看着她微微翕动的小嘴,看着她偶尔因不适而轻轻扭动的小身子,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就要向旁边倒去。
“如晦!”
这一次,出声的是顾长钧。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倒地之前,伸出双臂,稳稳地、却极其小心地,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他的手掌,隔着她单薄的病号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凉和无法抑制的颤抖。那触感,让他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
沈如晦在被碰触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就要挣扎。可是,极度的悲伤、恐惧和体力透支带来的虚弱,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闭着眼睛,泪水依旧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顾长钧感受着她难得的、没有立刻推开他的顺从(哪怕是因虚弱而被迫的),心中百感交集,酸涩难言。他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只能就这样半扶半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是他时隔多日,第一次如此靠近她。
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颤抖,她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襟。
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因为女儿的生死未卜。
陆文清看着相拥(哪怕是虚弱下的依靠)的两人,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医生的冷静。他转过头,继续专注地观察着念雪的情况,指挥着奶娘和小荷进行物理降温。
病榻之前,因为垂危的幼女,这对怨偶,终究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产生了交集。
他终是执了她的手,扶住了她欲坠的身躯。
只是这交握与扶持之间,掺杂了太多血泪、隔阂与无法言说的痛楚,沉重得,让人看不到未来的光亮。
窗外的闷雷终于炸响,酝酿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棂,仿佛在为这屋内的悲欢离合,奏响一曲沉重而压抑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