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沈如晦所处那个精致囚笼的死寂,关押方清河的地方,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绝境——阴暗、潮湿、冰冷,充斥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这里是帅府地下深处,一座不为人知的秘密牢房,专门用于关押最重要的囚犯,或者,是少帅极度憎恶的人。
方清河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身上依旧是那件在南洋雨林中变得污浊不堪的工装,单薄得无法抵御地牢的寒气。手背上、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浑身的骨头仿佛都在那日的追逐和之后的粗暴对待中散了架,稍一动弹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但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
他失败了。他没能带她逃离那个男人的魔掌。他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孩子是否保住了?顾长钧那个疯子,会如何对待她?每当想到沈如晦可能面临的处境,想到她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方清河就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心痛和无边的自责。
地牢里暗无天日,不知过去了多久。沉重的铁门忽然被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道昏黄的光线投射进来,映出门口一个高大挺拔、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
是顾长钧。
他独自一人走了进来,靴子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他挥手让守在门口的狱卒退下,然后,一步步走到方清河的牢房前,隔着粗壮的铁栅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他。
地牢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她还活着。”顾长钧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孩子,暂时也保住了。”
方清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所覆盖。他死死盯着顾长钧,声音沙哑干涩:“你对她做了什么?”
顾长钧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我做了什么?方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是你,带着她亡命奔逃,险些让她一尸两命。是我,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给了她和孩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安身立命之所?”方清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愤和讥讽,“顾少帅,你所谓的安身立命之所,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吗?就是让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一样,活活冻死、闷死在你所谓的‘保护’之下吗?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她还有一点生气吗?你这根本不是救她,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杀了她!”
“闭嘴!”顾长钧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方清河的话像毒刺一样,精准地扎在了他最为在意、也最为烦躁的痛点上。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将脸贴在冰冷的铁栅栏上,眼神凶狠如狼,“你懂什么?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对她的处境指手画脚?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女人!她肚子里是我的种!我怎么对待她,轮不到你来置喙!”
“丈夫?”方清河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疯狂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同敲击在顾长钧的心上,“用强权逼迫,用单方面的婚书绑架,这就是你所谓的丈夫?顾长钧,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对她,除了占有和掌控,可曾有过半分真正的尊重和……爱?”
“爱?”顾长钧像是被这个字眼刺痛,猛地后退一步,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狼狈的神色,但随即被更深的暴戾所覆盖,“收起你那些文人酸腐的无病呻吟!在这个世道,权力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我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安全的保障,这就够了!”
“最好的生活?就是让她像个活死人一样,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方清河悲悯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可怜虫,“顾长钧,你醒醒吧。你关得住她的人,关不住她的心。你再这样下去,得到的,只会是一具真正的、冰冷的尸体。到那时,你拥有的权力,又能换来什么?”
“你找死!”顾长钧彻底被激怒,猛地拔出腰间配枪,黑洞洞的枪口隔着栅栏,直指方清河的眉心!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意沸腾,扣着扳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方清河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他早就料到,激怒这个男人,会是这样的结局。
地牢里,只剩下顾长钧粗重的喘息声和枪械保险被打开的细微“咔哒”声。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顾长钧猛地收回了枪,狠狠插回枪套。他死死瞪着方清河,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极其阴鸷的冰冷。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顾长钧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我是如何让她‘好’起来的。我会让你知道,你的那些所谓的医者仁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多么的苍白可笑!”
说完,他不再多看方清河一眼,猛地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铁门再次轰然关闭,将方清河重新抛回彻底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方清河缓缓睁开眼,望着那扇隔绝了所有光线的铁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医者之困,在于明知病源何在,却无力根除,甚至……连靠近病人都成为一种奢望。
而他与沈如晦,一个被困于金丝牢笼,心若死灰;一个被困于暗无天日的地牢,忧心如焚。他们的命运,似乎都被那个手握强权、偏执疯狂的男人,牢牢地攥在了手心,看不到一丝挣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