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半个月，训练场的黄土被秋阳晒得愈发干燥，云瑾的作训服后背磨出了层薄茧，三公里负重跑能跟上孙红梅的速度，格斗时出拳也带了几分力道。可她和陆纪川的交集，依旧停留在“医疗组待命”和“陆营长指示”的层面，最多是某次处理完伤口，他递来瓶没开封的水壶，说句“谢谢”，她回句“应该的”，再无多余话。
云瑾低着头缠绷带，心里却也纳闷——明明在训练场见过他冲赵野瞪眼时的无奈，见过他给马大壮递馒头时的别扭，可对着自己，总觉得他像裹着层冰壳，连眼神都透着刻意的疏离。
早饭刚过，张干事踩着军靴“噔噔”闯进医务室，手里捏着张边角卷翘的训练计划表，“啪”地拍在摆着药瓶的木桌上：“刘军医，还有你们几个新来的，从明天起，每天清晨加一小时体能训练。”
正帮着给镊子消毒的孙红梅直起身，帆布包往桌角一磕：“训练？我们是来当军医的，又不是来当侦察兵的。”
“在野战部队，军医跑不过敌人，救不了伤员，那就是摆设。”张干事指着计划表上的“三公里越野”“战术匍匐”，“上周拉练，有个卫生员跟不上队伍，眼睁睁看着战士在眼前摔下山崖——等他爬过去，人都凉透了。”
他目光扫过云瑾、赵曼、李娟儿、孙红梅、王芬、李淑芬六人，“你们的教官叫石磊，陆营长手下的老兵，侦察兵出身，格斗、战术都是全军尖子，谁也别想偷懒。”
话音刚落，门口就堵了个铁塔似的身影。石磊穿着洗得发白的作训服，左臂肌肉把袖子撑得鼓鼓的，眉骨上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浅白，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针，扫过谁谁就忍不住绷紧脊背。
“报告张干事，二连一排长石磊，奉命对接军医训练。”他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从明天起，五点半操场集合，迟到一分钟，加罚一百个俯卧撑。”
赵曼下意识往王芬身后缩了缩，指尖绞着白大褂下摆：“我们女生……体能本来就不如男兵。”
王芬立刻点头附和，她总是把军裤熨得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带着股板正劲儿：“是啊张干事，我们主要任务是救治，体能训练是不是可以适当放宽？”
石磊眼皮都没抬：“战场上，子弹不看性别，也不看你是不是‘主要负责救治’。”他瞥了眼孙红梅，“你，看着结实，明天带头跑。”
孙红梅梗着脖子迎上去：“跑就跑，谁怕谁？”
第二天五点半，天刚蒙蒙亮，操场上飘着薄薄的寒气。石磊背着把模拟步枪，站在跑道中央像尊石像。
云瑾六人刚站定，他就扔过来六个军用背包：“负重三公里，开始计时。”
李娟儿拎着背包差点哭出来：“这里面装了啥？这么沉……”
“四块砖头。”石磊面无表情，“战场上，你们得背着药箱跑，这点重量算轻的。”
哨声一响，孙红梅率先冲出去，军靴踩在跑道上“咚咚”响，像头利落的小豹子。
云瑾紧随其后，呼吸保持着匀速——这段时间她总晨跑，这点强度还吃得消。
李淑芬跟在后面，步子不快却稳，手里还攥着块手帕，时不时擦擦额头的汗。
王芬走得规规矩矩，胳膊摆得像标尺，却总忍不住回头等赵曼；赵曼落在最后，脸色发白，背包带子勒得肩膀发红，嘴里嘟囔着“太不合理了”。
“赵曼，提速！”石磊的吼声像鞭子抽过来，“再慢，就让陆营长的兵来陪你跑——他们负重二十公斤，比你快三倍。”
王芬赶紧帮赵曼托了把背包：“慢点没事，别掉队就行。”
等六人磨磨蹭蹭跑完三公里，石磊看了眼秒表：“二十五分钟，比及格线慢十分钟。”他指着单杠，“每人二十个引体向上，做不完别吃早饭。”
赵曼望着晃悠的单杠，眼圈红了：“我一个都做不了……”
王芬立刻站出来：“教官，她从小体质弱，能不能……”
“不能。”石磊打断她，“做不了就吊在上面，吊够十分钟。”
接下来的格斗训练更见性格。石磊教的是实战技巧，直拳要快、狠、准，踢腿要抬到与肩同高。
孙红梅学得最认真，出拳带风，偶尔还能跟石磊过两招，被他撂倒了就龇牙咧嘴爬起来：“再来！”；李淑芬动作斯文，出拳像拈绣花针，却记得最牢，偷偷在本子上画了动作分解图；
李娟儿总怕伤到别人，出拳软绵绵的，被石磊纠正时脸都红了；王芬学得一板一眼，每个动作都要问“标准吗”，像在完成教科书任务；赵曼干脆站在一旁，说自己“胳膊扭了”，王芬就陪着她在旁边歇着。
“装病？”石磊一眼看穿，抓起旁边的稻草人扔过去，“赵曼，打它！什么时候打烂了，什么时候休息。”
赵曼被逼得没办法，闭着眼往稻草人身上砸拳，眼泪“吧嗒吧嗒”掉。王芬想上前说情，被石磊一个眼刀制止了。云瑾看不下去，走过去教她：“手腕绷紧，用腰腹发力，不是靠胳膊甩。”
石磊在旁边看着，没说话。等云瑾示范完，他忽然说：“云瑾，出列。”
云瑾往前走了一步，就见石磊摆出格斗姿势：“攻我。”
“我……”
“攻！”
云瑾咬咬牙，猛地出拳打向他胸口——却被他手腕一翻，反扣住胳膊按在身后。“速度够，力道差太远。”石磊松开手，“记住，你们的拳头不是用来打人的，是用来保护自己，好去救更多人。”
休息时，李淑芬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蓝布针线包，给孙红梅缝磨破的袖口：“红梅姐，你慢点练，别伤着自己。”她针脚细密，说话也轻声细语，像阵温和的风。
孙红梅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这点伤算啥？总比以后看着军人流血救不了强。”她瞥了眼坐在台阶上的赵曼和王芬，哼了一声，“有些人就是娇惯坏了。”
王芬听见了，眉头皱得更紧：“红梅同志，说话请注意分寸，我们只是合理保存体力。”
“合理？等伤员躺你面前，看你怎么合理！”孙红梅嗓门又亮起来。
云瑾赶紧打圆场，给李娟儿递了水壶：“喝点水，下午还要跟刘军医学战地包扎呢。”
远处的训练场，陆纪川正带着战士们练战术匍匐，动作快得像离弦的箭。云瑾望着那片扬起的尘土，忽然明白石磊的意思——军医的训练，从来不是为了逞强，是为了在硝烟里跑得再快一点，在危险前站得再稳一点，好追上那些需要她们的生命。
“明天早到半小时，我带加练基础动作。”云瑾忽然说。
李娟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李淑芬也点头：“我把动作图带上，咱们对着练。”
孙红梅拍着胸脯：“算我一个！”
王芬拉了拉赵曼的胳膊，低声说：“别理她们，咱们按规矩来就行。”赵曼没说话，却悄悄把掉在地上的训练计划表捡了起来，指尖在“三公里越野”那行字上顿了顿。
夕阳把六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石磊看着她们凑成两拨说话，远处，陆纪川恰好望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都没说话，却像达成了某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