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台四周竖起火柱,羯族特有的羊头旗在夜风中翻卷。
赤膊力士们抬着整头剥皮灰狼登上祭坛。
四名巫师吹奏髀骨笛,簇拥一人缓缓走上彩台。这人戴着羊头面具,身披百衲祭袍,脚踏禹步。
山君鼻翼耸动,低声道:“此人定是陈屠,俺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
李逋心中暗叹,他想阻止,可四周全是卫兵。来双炀城前,他本以为抓捕陈屠只是一项单纯的任务。
却没想……
他暗暗叹口气,还是自己反应太慢,否则事情绝不会发展至这种地步。
再看祭台上,陈屠一手持黑幡,一手持弯刀。
弯刀一闪,豁开灰狼肚腹,腹中滚出上百只陶瓶,四个巫师形如疯魔,赤脚蹦跳,将陶瓶一一碾碎。
陶瓶碎裂,数不尽的赤子魂魄涌出。
陈屠手中黑幡猛然摇展,将漫天冤魂尽数吞噬,口中念出羯族咒语:“h?rt? khal khal! S?khar zhur zhur!mazda thur thur, N?sa khor khor!……”
慕容烬皱着眉头:“这家伙叽里咕噜的念的什么?”
李逋低声道:“胡天苍苍,岁煞煌煌。啖汝新魂,偿我旧殇。血食既飨,吞岁临疆!”
慕容烬挑眉:“你还懂羯语?”
李逋反问:“不懂不会学?演化司书库有关羯族的资料可不少。”
慕容烬无语,扭头就见杨虎带的士卒走过来。
杨虎笑道:“两位司卫好兴致,不如下城观摩。”
慕容烬看向杨聪,见杨聪神色躲闪,不发一语,顿时只觉人情凉薄。
李逋道:“我待在这里就挺好,跟杨城主一块,安全。”
杨虎道:“李大人客气,还请移步——!”
李逋道:“我不走,你又能奈我何?”他不信杨氏敢当众杀害司卫。
城主杨渊摆摆手:“虎儿,今日大喜,不可任性。”
杨虎乖乖垂首应道:“是。”
宾客中有人见平日跋扈的杨虎对杨渊如此恭敬,也察觉到一丝阴谋的气息。杨虎是副城主杨勒的义子。若杨勒真要联合司马狩反叛,岂会将这只懂厮杀的蠢兽留在南城?
这时,台上咒语吟诵完毕,陈屠黑幡重重杵地,顿时铁浮桥下,大河水翻涌沸腾。
浊浪排空而起,狠狠拍向铁浮桥,在桥上演武的八千甲士皆是一惊!
羯族巫师们跪地叩拜,髀骨笛声陡然转急,如厉鬼呜咽。
北城关头上,大醉的司马狩本能的感到一股危险,下意识要催动蛊虫,却只觉眼前一黑。早已准备多时的杨勒,扯开锦袍,露出淬毒的短刃,一刀捅入司马狩后心,再割下头颅,手插入腔子中掏出蛊虫。
同时,北城夹壁内埋伏的义子军,见烛火熄灭,立刻冲出来将邺城近卫和十余名演军数师尽数斩杀。
当烛火点亮时,杨勒一脚踢开司马狩的无头尸身,俯身抓起那颗戴着金冠头颅,抛到铁浮桥上。
头颅在浮桥上弹跳两下,最后停在演武军阵前。
司马狩睁大的双眼恰好对着自己苦心栽培的精兵,嘴角残留的惊愕转移到八千士卒的脸上。
瞬间,骚乱如瘟疫般蔓延在军阵中蔓延。
杨勒拿出圣旨,高声大喝:“奉大景皇帝诏:朕绍承天命,统御万方。今有邺城王司马狩,本为宗室,世受国恩,然其僭越礼制,不遵王化。抗命朝廷,藐视法度,虐民伤财,天怒人怨!
朕念其乃先帝血脉,屡遣使训诫。然司马狩不思悔改,变本加厉,连续三载拖欠贡赋,拒不赴京都述职,又私铸钱币,暗匿神尸,阴怀不臣之心。现命双炀城大都督杨渊,持节讨逆,诛杀此贼。
邺城将士皆朝廷赤子,特赦胁从之罪。
凡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望尔等体察朕心,共襄义举!!!”
圣旨宣读完毕,南城北城上的羯人士卒齐齐喝道:“弃甲于地!弃兵于水!”
八千甲士俱是邺城良家子,听到圣旨,一时被镇住。不知是谁,第一个脱下甲胄,将兵器投入大河。
这一下似打开闸门,众甲士纷纷效仿。
慕容烬按耐不住,扒着城碟大喊:“不要卸甲!不要卸甲!”
李逋赶忙捂住他的嘴,冲城主杨渊道:“他疯了。”
杨渊笑了笑,毫不在意:“灵金铠甲只是外物,演军数师和蛊虫才是这支军队的根本。”
此时站在彩台上主持祭祀的陈屠不断挥舞着黑幡,像是被厉鬼附身,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召唤吞岁,复活亲人。
三更梆子响,整条大河突然静止。
浑浊的河水自行分开,一清一黄,如阴阳割晓。河心漩涡中,一头异兽挣水而出,跳上铁浮桥。
吞岁现世!
李逋见这怪物形如雄狮,却生着一张巨婴怪脸,不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啼哭声。
“哇——!”
吞岁将黑幡中的冤魂吸入,每吸一口,它的身躯便暴涨一丈,转眼已如大象般庞大。
陈屠跪伏在吞岁脚下,疯狂磕头:“求尊神复活我妹妹!求求您——!”羊头面具破裂,露出他鲜血淋漓的额头。
吞岁的巨婴脸突然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利爪高高举起,爪尖凝聚着漆黑死气重重拍下。
额头的血滑入陈屠眼眶,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化作一片血色的绝望。
突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拽起陈屠的衣领暴退至南城关头。
陈屠反应过来,望着皇甫墨明:“你——你——!”
他空张着嘴,那个‘骗’字,却始终说不出口。皇甫墨明低下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将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战友、恩人。
杨虎持矛刺向陈屠,皇甫墨明下意识抽出铁鞭拦下。
“你现在装什么假慈悲?”杨虎讥笑道。
“虎儿退下。”
杨渊佝偻的身躯骤然挺直,一步踏出,左手摁住皇甫墨明的肩膀,右拳裹挟着紫金蛊光轰向陈屠!
皇甫墨明本想阻拦,却骇然发现自己体内的六转蛰影双生蛊,阳首阴首同时蜷缩,在威压之下竟无法催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拳风贯穿陈屠的身体,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刀刃切割。
陈屠踉跄退步,似乎想说什么,身子却跌落城墙之下,如同一片枯死的落叶。
“在边疆历练这么多年,还是毫无长进。”杨渊松开钳制皇甫墨明的手:“你既出身卑贱,就该明白想要跻身家族核心,必需要舍情断欲,懂得以家族利益为重。”
“义父教训的是。”皇甫墨明道:“孩儿有些累了,先行告退。”
一旁慕容烬瞪大了眼,他怎么也没想到皇甫墨明跟杨渊还有这层关系!
皇甫家可是贵族出身,怎能认羯胡为父?
他忽想起李逋曾提过,皇甫墨明的生母是个羯人女奴,难道……那这一切似乎也能说通。
李逋现在无暇关注城头变故,他的目光紧锁城下。
吞岁正在屠杀八千卸甲士卒,这些寄生军旅蛊虫的甲士,但大多数都是五转修为,没有演军数师凝聚众人之力抵抗,他们在巨兽爪下似蝼蚁般脆弱。
吞岁的力量越来越强,每吞噬一人,力量便不断增强。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城下已再无活人。
吃光城下人,贪婪的吞岁望向城头,李逋看向杨渊,想要知道他该如何收场。
吞岁发出震天咆哮,巨婴脸上涎水横飞,四爪刨地猛然冲向城头。就在它腾空的刹那,杨渊锦袍轰然炸裂!紫金色的虫甲从皮肤下中钻出。
只见他跳下城头,拳风撕裂空气,发出狼啸般的尖鸣。
李逋暗暗心惊:“紫金蛊光,九转蛊修!”
杨渊拳快如电,轰在吞岁的下颌,打得那巨婴脸五官扭曲,涎水倒灌;与此同时,北城门大开,一道金光划过,副城主杨勒,手持战斧,凌空旋身,重重劈在吞岁背部。
吞岁坠落在铁浮桥上。
杨渊拳势大开大合,又快又狠,砸的吞岁身上,震得浮桥‘吱吱’作响。
吞岁暴怒甩尾,试图打死杨渊,可尾巴刚挥到半空,就被杨勒巨斧砍断。
杨渊绕至吞岁背后,化拳为爪,五指如钩扣住断裂的尾椎,猛地一拽,将巨兽掀翻。
杨勒一斧接上,全力劈在吞岁颅顶,却堪堪只砸出一道细细裂痕!
二人对视一眼,全力催动蛊虫。
只见杨渊身躯暴涨,头部扭曲成狰狞的蝗虫口器,一口钳住吞岁的头颅,六条虫足从肋部钻出,钉住巨兽的四肢。
杨勒则头顶生出一对盘羊金角,毛孔中涌出金色的毛发,他双手挥动战斧,划出耀眼的光轨。
“铛!铛!铛!”
杨勒每一斧都精准劈在颅骨上的那道裂痕上。
再看城头,李逋余光瞥见大多数人正全神贯注观战,用肘部轻轻捅慕容烬一下。
慕容烬会意,走到杨虎身边,搂住他的肩膀,指着战场夸张大叫:“蛊晶生光,杨城主竟是九转蛊修!怪不得如此厉害!”
杨虎被他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一愣,随即嫌恶地推开他的手,讥讽道:“慕容司卫既然这般仰慕我义父,不如拜入我杨氏门下?正好我还缺个儿子。”
慕容烬嘴角抽搐,强压怒意:“好说,好说。”
站在一旁的杨聪敏锐察觉异样,转头四顾,见那个姓李的小司卫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他本想提醒杨虎,但转念一想:“区区一个小司卫能翻出什么浪花?待父亲斩杀吞岁后,攻下邺城,他横竖都是个死,只是可惜了慕容兄,成为家族弃子。”
杨聪正思忖间,忽见一个冒着火花的圆球状物体从暗处飞出,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落在吞岁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