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您的影子里踱步。”
“我追随您的脚步,遍观浮世。”
赢晓在黑暗中徘徊,断裂的阶梯已然拼凑完整。
他注视着登神长阶上的字符,那些古老的文字,最早可追溯到【苍绿】飞升时,那些最本源的,自【终焉之梦】中取下的思绪。
『【苍绿】的赐福会平等的笼罩每一个人,但你会获得更多青睐,作为成神前夕的礼物』
但他并未登上石阶,仍旧停留于黑暗下。
他在等,等待那位“引路人”的到来——自【离神】之后,只要通过【序列】成神,都需当世的神明引渡。
这一次来的家伙已经不言而喻了——那抹漆黑,但并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夹杂着紫色的,暴虐的气息。
傲慢,孤傲……当然,这只是第一印象。赢白,或者说作为神使【破晓】(赢晓最本源的代号)的他,也曾了解伊克莱恩。
“随我来。”
黑狮的语气算不上好,或许是还在恼火【终末】临时派遣他下来接引赢晓——是了,他会突然出现在『飞黄』他们那里也是因为恰好路过。
但也不难听出伊克莱恩语气中的怀念。当年他与白武逃到大陆时,最危险的那段时间也是承蒙赢晓帮助才存活下来。
所以对待这位阔别已久的老友,伊克莱恩也提不起什么嘲讽或是攻击的兴趣。
他跟随黑狮的脚步,踏上了第一级阶梯。
刹那间,苍绿之径特有的,那种浓郁到几乎可以滴落生命精华的绿色铺满了视野,苍绿之径的微风卷携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开始浮现起记忆碎片,那是『苍绿』留存在序列中的机遇,是神明得以成为神明的过程,以及其结果。
“赐福者,蒙福者,从本质上是同一种存在,他们承受着前人的赐福,又会将赐福传给后人。”
那只浑身布满树叶的狼兽人坐在本体的巨树下,抚摸着怀中孩童的耳朵,继续道,
“我们追寻【终末】的脚步,因为祂赐予了我们智慧与赖以生存的世界。至于对我嘛,不必抱有敬畏,我只是将【终末】的神性播撒在大地上,仅此而已。”
“可……您也是神明啊?”
孩子弱弱的说。
狼兽人轻笑一声,笑道:“我是神明不假,但我之所以成为神明却并非是靠着别人的信仰,而是……执念?
我想要创造更多的生命,庇护更多的生命,让他们可以在我的绿荫下成长,这就够了。
就像你……你总会明白的,这份责任,这份……爱。”
随着他路过第一层的石阶,周围的绿意正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沙漠。
炽烈的阳光落下,前方的黑狮并未回头,紫色的火焰包裹着他,阻挡着那些高温热浪。
至于赢晓……龙自火中诞生,又何惧高温。
『自【苍白】的余火下归还,吾自将永生不息』
他看见那片沙漠中的茅草屋,那是【誓约】的故居。龙兽人亲手栽下扶桑的幼苗,守望着它成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好饮酒,却总是哀叹此生无法醉生梦死,“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他呢喃着,身影略显落寞。
扶桑成长,他却并未老去,直到【苍绿】的赐福笼罩这片沙漠,他才建立起这镇守【苍白】的国度。
那时的赐日王朝……还被称作【绿洲】。
“不管后人是谁……向前去,莫回头,吾会告诉你,那里不是家。”
赢晓停下脚步,看着雪原与沙漠的分界线,眼中生出一丝犹豫——神明们所具备的那份思想,他还是无法理解。
伊克莱恩侧过头,投来关怀的眼神,语气却称不上好:“怎么,要休息会?”
赢晓摇摇头,再次踏上前行的道路。
寒风刺骨,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霜雪,打在鳞片上。饶是作为有鳞者的赢晓也有些遭不住如此极端的天气。
黑狮的身影仍旧包裹在紫火中,似乎只要那火焰不息,他的生命便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克德勒洛斯的风雪永不停息,但……我可以让它变得更温和一些』
“别被风雪迷了眼!”
“注意队形!!!”
“快,快!把防风墙立起来!”
“孩子们撑不住了!”
“该死!!!”
赢晓向远方投去视线,一队兽人在这风雪中艰难前行,为首的雪兔死死护住怀里的狼崽,为他保留着微弱的生命。
而后,场景转变,狼崽成长为少年,灰色的毛发在风雪中显得蓬松——他是为数不多可以依靠自身能力穿越风雪的兽人。
长辈们自雪中捡到他,自然也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在这目前仅有二十人的村落里,他是唯一的“希望”。
直到暮年时,他了却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身躯永远融入这片他曾深爱的大地。
灰狼站在黑狼面前,朝他行礼。
“毕竟……总得有谁记住些什么。”
他莞尔一笑。
仍然跟随着黑狮的脚步,赢晓再次踏上石阶,离开了那片仍然笼罩在风雪中的平台。
『欲望,鲜血,权力,狂欢……我不懂什么大义,只是想要……活的开心?』
猩红的幕布被拉开,荒诞的音乐响起。
老虎的身影在戏台上闪烁,殷红的鲜血,鲜红的酒液……他翩翩起舞,他惊坐四方。
他兜售自己的生命,出卖自己的灵魂,只为求得这无法之地内的一线生机。不似【苍绿】那般渴求自由,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灵魂炼成,血肉炼金。魂灵苦痛,浴血重生——这被现代兽人分为两部分的炼金术,在他手中毫无限制。
只因他是这炼金术的创造人。
“……算了,我还活着就好。”
他朝灰狼说着,右脚重重落在石阶之上……
“第一幕:喧嚣人间,完。”
老虎回过头,似乎是向着观众们致意,随后大红的幕布落下,音乐也随之停止。
并未过多停留,赢晓踏上下一层石阶,身上的气息开始逐渐攀升。
伊克莱恩惊讶于赢晓居然仅在第三层便领悟了一部分成神的诀窍,但想到他这近千年的积累,忽然又释怀了。
随着赢晓踏上下一级石阶,没过脑袋的积雪压的他喘不上气。
『死亡是孕育新生命的温床,我想让它成为众生安眠的茧』
“啪。”
清脆的响指过后,紫火在这雪层之中腾出一片空间,得以让赢晓短暂的在这片空间中适应环境。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右爪,火焰贪婪地攀上他的身躯,流淌在鳞片的缝隙之间,看上去就像他整只龙穿上了一层轻薄的火焰护甲那般。
见赢晓已经适应,伊克莱恩收回火焰。
成神的仪式,神明仅做引路人,不插手他们自己的思考。
毕竟若是对“神”的理解不够深刻,没能得到【序列】的认可,是无法成神的。
他们走出雪堆,放眼望去,除却少部分房屋内仍有着微弱的火光,其他地方毫无生机,入目的仅有洁白的雪。
“……为什么?”
雪貂独自站在风雪中,单薄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自责。
“为什么……我不能救下它们?”
似是在询问自己,似是在询问神明。他的眼中蒙着一层水雾,浑身颤抖,语气中满含不解。
那些死去的亡魂,那些痛苦的哀嚎,惨叫,哭喊……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听到这些声音,也不明白为什么神明们无动于衷……
但事实上,是祂们无能为力。
“……”
他沉默地站在雪中,任由风雪将自己埋没。无数个日夜后,一声穿透云霄的歌声深深刺入赢晓的心脏。
“披上名为美梦的霓裳。”
“带你回到梦中的故乡。”
“……”
“我会予汝永恒的安眠。”
看着那些魂灵在风雪中朝雪貂招手,赢晓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信仰,或许并不是信徒单方面对于神明的敬佩。
而是众生对于奉献者,奉献者对于众生的爱意。
再看看吧。
他这样想着,随伊克莱恩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
『战斗,直到鲜血流尽,那是我生的意义,亦是王的证明』
刹那间,战火纷飞,深渊魔法特有的尖啸,喊杀声,怒吼声在这战场上连成一片。魔物们节节败退,拼死护住他们的“王”。
“克纶纳特!”
尚且年轻的黑狮朝着他们的王伸出手,拼命想要揪住那鲜红的披风,却被这位魔王无情地甩开。
他嗓音沙哑,笑道:“枫,我怕是无法陪你走到最后了……”
那身影,犹如城墙般屹立于战线最前端——作为魔族的王,他并不惧怕死亡,因为他们曾无数次在兽人的猎杀中,那漫漫长夜里哭泣,祈祷着明天的太阳早些升起,期盼着自己又能活过一天。
而此刻,那顶象征着权力的王冠,正死死扣在黑狮的脑袋上。
“克纶纳特!你他妈给老子回来!老子费了多大劲才让你能够明白我们的理想,你怎么能……”
“……理想不会湮灭于战争。”他眉眼带笑,“魔王的死不会熄灭抗争的火种。我们不会失败,伊克莱恩……你们会斗志高昂的唱着歌谣,与战友们回到故乡。至于我啊……”
他停顿着,狂躁的魔力全部释放,冲散了天空中厚重的云层,神明们第一次注视了这个被众生唾弃的种族。
“你要称王,成神,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带领着魔族,向明天去吧。”
那抹鲜红在视野中留下残余,一位魔王近千年的积累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只为给那只黑狮争取零星的逃跑时间。
黑狮转过身,握住胸前的红宝石,踉跄着跑出视野。
“看样子……你比较特殊?”
“是,我不那么爱这片大陆,因为它曾让我的族人饱受苦难。但……我爱我的[家乡],那是我之所以是魔王的结果……以及其证明。
我不是圣人,赢晓。我的所作所为十分自私,我想活下去,我想让我的族人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