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被冻成了江面上的冰坨子。
我们现在是前有鬼，后有鬼子。
对面的鬼子还在哇哇大叫，但他们的声音已经变得遥远且不真实。
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青铜面具人给吸了过去。
它就那么站着，在环形石梯的入口，身上的铠甲样式很古怪，甲片上全是锈蚀和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渍。
那把长戟拄在地上，上面同样锈迹斑斑，可我就是觉得，那玩意儿能轻轻松松地把我们仨串成一串烤肉。
最瘆人的是那张脸。
青铜面具遮住了它的一切，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和一个咧到耳根的、似笑非笑的大嘴。
在跳动的绿火映照下，那张嘴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大哥……上班呢？”耗子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声音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仔似的，“那啥……我们路过，借个道，不耽误您……您看行不？”
我真想一脚把他踹下身后的断崖。
这种时候，你跟他套什么近乎？
你以为他是你们单位看大门的老王头，递根烟就能进去？
水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匕首从腰间抽了出来，横在胸前，肌肉绷得像块石头。
他是我们仨里唯一一个还有战斗意志的人。
我则发挥了自己作为前历史教授的专业特长——开始胡思乱想。
这铠甲的制式不对，汉代的札甲没这么笨重，唐代的明光铠又没这么简陋，宋代的步人甲……倒是有几分相似，但细节全错。
这面具更邪门，三星堆的出土文物我也见过照片，虽然也夸张，但那是神性。
眼前这个，纯粹是兽性，是那种原始的、不讲道理的凶恶。
这玩意儿……不是个正经东西。
就在我们和那“门卫大哥”大眼瞪小眼，比谁更能憋气的时候，它动了。
动作很慢，很僵硬，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每动一下，关节处都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它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对黑洞洞的眼眶，似乎“看”了我们一眼。
我发誓，我感觉到了！
那不是视觉，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像两根钢针，直直地插进了我的脑子里。
“跑！”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吼了一嗓子，拉着耗子就往旁边闪。
几乎就在同时，那门卫手里的长戟动了！
它没有复杂的招式，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横扫！
“呜——”
沉重的长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扫了过去。
我甚至能感觉到戟尖带起的劲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我操！”耗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都白了，“这……这他妈是活的！活的！”
那门卫一击不中，手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转，长戟“当”的一声拄在地上，它再次转向我们，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静止状态。
它好像……在等我们先动。
“教授，咋办？”耗子快哭了，“要不我再扔个炸药包过去？我就不信了，多大的当量还炸不碎你这身破铜烂铁！”
“你给我闭嘴！”我低声骂道，“你想把这平台炸塌，我们一块儿下去给它陪葬吗？”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硬拼肯定不行，水生的匕首对上那把长戟，跟牙签没区别。
耗子的炸药威力是不小，但在这么个封闭空间里，冲击波就能把我们自己先震死。
唯一的生路，就是它身后那条深不见底的环形石梯。
可它就堵在门口，像一尊不可逾越的门神。
“水生，你左我右，耗子在中间，我们冲下去！”我咬着牙下了决心。
“啥？冲？”耗子都快尿了，“教授，你没发烧吧？这不明摆着是送人头吗？”
“总比在这儿等死强！”我吼道，“听我口令，三、二……”
就在我即将喊出“一”的时候，异变陡生！
我们脚下的整个平台，不，是整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了一下！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传来。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通过脚底的岩石、通过我们的骨骼，直接捶在了我们的五脏六腑上！
我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用攻城锤狠狠来了一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昏过去。
头顶上，无数的碎石和灰尘像下雨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掉，我们仨只能抱头鼠窜，躲避着掉下来的石块。
对岸的鬼子们更是传来一片惊恐的惨叫，手电光疯狂地乱晃，显然他们那边的情况更糟。
那青铜面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给影响了，身体晃了晃，拄着长戟才勉强站稳。
这是……地震了？
不，不对！
我猛地扭头看向耗子。
耗子的脸上，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爆炸的动静、这地动山摇的感觉……像极了某种大当量爆炸物被引爆的特征！
“那边！”水生突然指着青铜门卫身后的侧壁喊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剧烈的震动中，那面原本完整的岩壁上，竟然“咔嚓嚓”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缝隙后面黑洞洞的，但能清楚地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一股更冷、更潮湿，带着浓郁水腥味的风从里面灌了进来！
是暗河！
爆炸把岩壁炸穿了，露出了一条地下暗河！
生路！
“走！”
我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
我们仨像三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疯了一样朝着那道裂缝冲了过去。
那青铜门卫似乎也从震动中反应了过来，它嘶吼了一声——那是一种根本不属于人类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咆哮——再次挥舞长戟朝我们扫来。
这一次，它的目标是冲在最前面的水生。
水生不愧是常年在三峡激流里讨生活的人，反应极快，他猛地一个矮身，长戟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
耗子紧随其后，这家伙在生死关头，也不知道哪来的狗胆，在冲过那门卫身边的时候，他看那门卫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僵直，竟然伸出手，一把就将它脸上的青铜面具给薅了下来！
“我操！”我眼睁睁看着他干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魂儿都快吓飞了。
“宝贝啊教授！这玩意儿肯定值钱！”耗子一边跑一边把那沉甸甸的面具往怀里塞，还不忘冲我邀功。
我没时间骂他，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面具后面那张脸。
那不是一张脸。
或者说，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脸。
面具下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只有一团蠕动的、如同树根般盘根错节的、灰白色的菌丝！
那些菌丝还在微微地颤动着，仿佛在呼吸！
这辈子，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令人作呕的景象！
那怪物发出了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吼，丢掉长戟，用它那双戴着金属手甲的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脸，似乎想把那些菌丝给抠下来。
我们已经没空去管它了，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那道救命的裂缝。
裂缝后面，是一个倾斜向下的陡坡，下面就是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
我们仨根本站不住脚，连滚带爬地就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闷响，我们像下饺子一样，先后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河水黑得像墨，冷得像冰，巨大的水流瞬间就把我们冲散了。
我呛了好几口水，感觉肺都要炸了，只能凭着本能拼命地划水，试图浮出水面。
在我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裂缝的入口处，那个没有脸的怪物，正站在那里，它“脸”上那些蠕动的菌丝，在绿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妖异。
它没有追下来。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被黑暗的河水吞噬。
然后，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我们头顶的岩石开始大面积垮塌，那道裂缝，连同那个怪物，瞬间就被无数吨的巨石彻底封死。
黑暗，彻底笼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