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六那句“继续走”撂下,我们这伙人就算正式往铁棺崖肚子里扎了。
王建设闷声不响地把那个比人还高的大背囊甩上肩,手里那根磨尖的钢钎攥得紧紧的,几步就蹿到了阿燕身后,那架势,真像头要开山的牯牛。阿燕已经把砍刀别回腰后,手里拿着个黑乎乎的带天线的方块匣子(后来我知道那叫GpS),低头瞅一眼,又抬头辨认一下方向,手一挥,算是开了路。
马老二跟在我屁股后头,嘴里就没闲着:“这他娘的是路?刺猬打洞都没这么难钻!陈教授,您可瞅准了,别把咱们往阎王殿里领。”
我没理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在脑子里把那片长满灌木、藏在半山腰的平台位置给抠出来。两年了,草木肯定有变化,但大方向错不了。我指了指左前方一片看起来格外茂密的林子:“往那边,绕过去,山势会陡起来,平台大概就在那片林子上头。”
阿燕没废话,调整方向就往前切。林子里的味道冲鼻子,闻久了脑仁儿疼。四周静得出奇,连声鸟叫都听不见,只有我们几个踩断枯枝、拨开藤蔓的窸窣声。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前面果然立起来一道石壁,不算太高,但光秃秃的,跟刀削过似的,没处下脚。
“歇菜。”马老二一屁股坐在地上,“飞上去啊?”
阿燕把GpS收起来,走到石壁前,伸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她解下身上的零碎,只留了一捆细绳和几个带环的铁疙瘩在腰上,然后后退几步,猛地一个前冲,脚在石壁上一蹬,手就抠住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石缝,整个人像壁虎似的贴了上去。她那动作,轻巧得跟没重量一样,三两下就爬到了顶,消失在崖边的灌木后面。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手,比水生那常年摇橹练出来的膀子功夫还利索。
没过多久,一根小指粗的尼龙绳从上面垂了下来,抖了两下。
“上。”赵老六言简意赅。
王建设把大背囊卸下来,绑在绳尾,朝上面喊了一嗓子:“拉!”上面开始收绳,那几十斤重的大包晃晃悠悠地就升了上去。接着,王建设自己抓住绳子,脚蹬着岩壁,蹭蹭几下也上去了,轻松得像走楼梯。
轮到我了。我咽了口唾沫,学着王建设的样子抓住绳子。这玩意儿看着细,攥手里却结实得很。我脚下一用力,想蹬住石头,可这石壁滑不溜秋,第一下就没蹬实,整个人吊在绳上打转。
“教授,脚要找地方踩实了!”王建设在上面喊。
我憋红了脸,手脚并用,总算勉强往上挪。绳子勒得手心生疼,胳膊跟灌了醋似的酸软。爬到一半,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头晕目眩,赶紧死死抱住绳子不敢动了。
“别往下看!继续!”赵老六在下面低喝。
我咬咬牙,一点一点地往上蹭,感觉比爬上次那铁梯还累。快到顶的时候,王建设探出身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拎了上去。我一上去就直接瘫在草地上,大口喘气,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最后是马老二。这家伙更惨,杀猪似的叫唤,全靠下面的赵老六托着他屁股,上面的王建设和阿燕一起拽绳子,才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上来。他上来后趴在地上,脸都白了,话都说不利索。
赵老六是最后一个上来的,他没用绳子,就凭着手脚,几个起落就稳稳站在了平台上,大气都不喘一口。
阿燕正在检查她刚才借力的石缝,从里面抠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塞子。“他们用过机械塞,”她把塞子递给赵老六,“痕迹很新。”
赵老六接过看了看,没说话,只是眼神更沉了些。
歇了不到三分钟,赵老六下令继续走。越往上,林子越密。我注意到旁边几棵老树的叶子蔫黄蔫黄的,上面长了些灰白色的霉斑,看着瘆人。
“六爷,”我凑近赵老六,压低声音,“这树,不太对劲。”
赵老六“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又爬了十来分钟,穿过一片特别密的荆棘丛,前面豁然开朗,一块不算太大的平台出现在眼前,上面长着些低矮的灌木。平台靠山壁的那一侧,黑乎乎的,就是竖井入口。
“到了。”我停下脚步,指了指那边。
赵老六立刻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停下,隐蔽。他眯着眼盯着平台看了半晌,平台上一片死寂。
“不对劲。”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我们几个能听见,“如果下面的人刚进去不久,不可能不留个把风的。太静了。”
他冲阿燕和王建设打了个手势。阿燕点点头,猫着腰,像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向平台左侧。王建设则握紧钢钎,从右侧迂回包抄。我和马老二、赵老六趴在草丛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平台上除了风吹过灌木的轻微响动,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没过多久,阿燕和王建设一前一后回来了,对着赵老六摇了摇头。
“没人。”阿燕说,“平台上没发现埋伏,入口处也没人。”
王建设补充道:“有脚印,很多,新的。还有些垃圾。”
赵老六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没人看守……”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句话里的含义,“要么是他们狂妄自大,觉得没必要;要么就是……下面出了必须所有人都下去的变故,或者……”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凝重,比说什么都吓人。
“走,上去看看。”赵老六站起身,率先走向平台。
我们跟着上去。平台上的痕迹一目了然。七八个不同朝向的登山靴脚印,把一小片地上的草都踩秃了。几个“能量棒”的塑料包装纸扔在一边,还有两个瘪掉的矿泉水瓶。马老二用脚踢了踢一个烟头:“哟,还是外国货。”
我的目光则被平台边缘,靠近那个黑黝黝洞口的地方吸引住了。那里扔着一块灰扑扑的布,像是擦东西用的,上面沾着些黑乎乎的油污和泥巴。而在布旁边不远处的石头上,溅着几点已经发黑发褐的印子,不大,但看着扎眼。
“六爷,你看这个。”我指着那几点印子。
赵老六蹲下身,用手指蹭了一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脸色更沉了。“是血。时间不长。”
这话像盆冰水,把所有人都浇了个透心凉。平台休整,留下血迹,无人看守……这几个信息串在一起,傻子都知道下面绝不是什么好去处。
阿燕已经走到了竖井入口边,拨开最后几根垂下的藤蔓。那个直径约摸一米多的洞口完全暴露出来,像一张贪婪的大嘴。她拧亮强光手电,光柱笔直地捅进去,切割开洞口的黑暗,但很快就被更深邃的黑暗吞没。井壁是湿漉漉的黑色岩石,反射着冷光。往下看,只能看到一小截锈迹斑斑的铁梯影子,孤零零地嵌在井壁上,再往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气息的冷风,从井底倒灌上来,吹得人汗毛倒竖。
“入口确认。铁梯锈蚀严重,井壁湿滑,无法直接攀爬。”阿燕冷静地汇报,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所有人都围在井口,沉默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平台上的发现,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赵老六的目光从井口移开,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定格在那幽深的黑暗里。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在这空旷死寂的半山平台上清晰地传到我们每个人耳朵里:
“准备绳索,我们下去。都打起精神,下面恐怕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