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们仨人是被那变异的恶蛟逼得钻回了铜棺,在暗河里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棺材里头本就积着之前渗进来的污水,这一番剧烈颠簸,更是晃得水花四溅,冰冷刺骨。
水生伤得最重,几乎没了声息。我和耗子也是筋疲力尽,但冰冷的污水一激,反倒让脑子清醒了些。我一眼瞥见水生的脸都快埋进水里了,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好!”这要是呛上几口,他这伤势,立马就得交代在这儿!
“耗子!快!把水生架起来!”我嘶哑着喊道,自己也连滚带爬地挪过去。
耗子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和我一起,托着水生的腋下和脖颈,奋力将他沉重的上半身从污水里拖起来,让他靠坐在棺壁上。可棺材颠簸得太厉害,我们俩自己都站不稳,水生身子一软,又往下滑。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即便在昏迷之中,水生的头也始终在无意识地、顽强地向上仰着,脖颈青筋毕露,拼命想让口鼻远离水面。这是跑船人落水后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可光靠他这点本能,在这翻滚的棺材里,撑不了多久。
“不行!这么着不成!”耗子急得大叫,水已经淹到他腰了,“得让他躺高点!”
可棺材里光秃秃的,哪来的地方?
情急之下,耗子一屁股坐在污水里,背靠着棺壁,对我喊道:“教授,把他……把他腿放我身上!你扶着他头!”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也赶紧坐下,让水生的头枕在我的大腿上,尽力帮他抬高。耗子则在水生脚那边,同样坐在水里,把水生的腿架在自己身上。我们俩就这么一前一后,用自己的身体给水生搭了一个临时的“人肉担架”,让他尽可能地脱离污水。
这个姿势极其别扭,也极其耗费力气。我们俩必须用后背死死抵住棺壁,双腿用力蹬住,才能在剧烈的摇晃中稳住身形,不让自己和水生被甩出去。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我们的腰腹,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浑身发抖,嘴唇发紫。
外头那孽畜起初还“咚咚”地撞个不停,后来许是水流太急,它跟不上,那骇人的撞击才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我们以为暂时甩开那孽畜,稍稍喘口气的当口,就听得棺外猛地传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嘶吼!这声音……不像那巨蛟,倒像是……
还没等我想明白,另一声更加高亢的嘶鸣骤然响起——是那变异巨蛟!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厮打声!
“砰!轰!咔嚓!”
那动静,简直像是两辆重型卡车在互相冲撞、撕扯!棺材被它们搏斗激起的浪涛推得左右乱晃,撞击在岩壁上,发出连串巨响。我们躲在棺材里,都能感觉到疯狂的冲击力。
“我……我操!外头……外头啥情况?”耗子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我扒着棺盖缝隙,拼命往外瞧。借着水中残留的微弱磷光和那巨蛟身上散发的诡异辐射微光,只见两条巨大的黑影正在浑浊的河水中疯狂纠缠、撕咬!
其中一条,自然是那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头生鼓包的变异巨蛟。而另一位……赫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黄毛!
只是此时的黄毛,模样比之前更加骇人!他身上的菌丝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体型都庞大了几圈,那双眼睛再没有了任何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他嘴里发出的,也已经不是人声,而是如同破锣刮擦般的咆哮!
“是……是黄毛那孙子!”耗子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他……他怎么变成这德行了?不过可真他娘的厉害!”
巨蛟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猛地一旋,粗壮的尾巴如同一条沉重的攻城锤,携着万钧之势朝黄毛拦腰扫来!
眼见着要命的家伙到了跟前,黄毛竟不闪不避,喉咙里发出怪吼,裹着菌丝的双臂往身前一架,竟是要硬接!
“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炸开!黄毛被这股子蛮力推得“哧溜”向后滑出去老远,胳膊上那层菌丝跟晒干的泥巴似的,“喀嚓喀嚓”往下掉渣子,黑红黑红的脓血顺着裂缝就滋了出来。
可这孙子,愣是只是被推开了几步!再看他那爪子划过的地方,蛟尾那厚实得能挡箭矢的鳞片上,竟留下了几道白森森的深槽子,跟让铁刷子狠狠刷过似的!
巨蛟吃痛,猛地收回尾巴,那被刮伤的地方,丝丝缕缕暗绿色的血液就渗了出来。它算是被彻底惹毛了,发出一声又像是牛吼又像是蛇嘶的怪叫,震得整个河底的水都在嗡嗡响。
那庞大的身子往前一窜,张开了血盆大口,那嘴里层层叠叠的利齿,每一颗都像是倒插着的三棱刮刀,就朝着黄毛的脑袋咬了下去!这是要一口定乾坤!
黄毛瞪着那双只剩下疯狂的赤红眼珠子不退反进,双脚在河底淤泥里猛地一蹬,人就跟那出了膛的炮弹一样,直愣愣地迎着那巨口就撞了过去!
眼看就要被那大口囫囵个儿吞了,这玩意儿身子却跟那没了骨头的泥鳅似的,诡异的一扭擦着那森白的獠牙就滑了过去!同时,他那双爪子,跟两把老虎钳子一样,死命地就抠进了巨蛟脖子底下那片鳞甲缝隙里!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好几片碗口大的蛟鳞当场就崩飞了,暗绿色的血液跟开了闸似的,“噗”一下就涌了出来!
巨蛟疼得浑身一哆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嚎,巨大的脑袋猛地一甩,想把黄毛给甩脱。可黄毛那爪子抠得死死的,愣是被带着在空中抡了半圈才甩出去,重重砸在河边的礁石上,撞得石屑乱飞。
可还没等它过劲儿来,那黄毛跟不知道疼似的,手臂上破裂的菌丝像活物般一阵蠕动,伤口竟肉眼可见地收拢了些。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从碎石堆里一跃而起,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疯劲儿,再次扑向了巨蛟脖子上那个还在冒血的伤口!两个大家伙,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河底下,上演了一出血腥的全武行。
一个仗着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横冲直撞;一个凭着不死不活的邪性、一股子疯魔的狠劲儿,死缠烂打。直打得是浊浪排空,河底翻腾,那暗绿和黑红的血,把好端端一条暗河,染成了个大号的染缸!
这场面,比我们在录像厅看的任何怪兽片都来得真实、残酷!
“打!打得好!往死里打!”耗子看得解气,忍不住低声叫好。
可我们这心刚落下半截,立马又提了起来——这棺材顺着水流是越漂越快,七拐八绕,颠簸得更加厉害。
“教……教授,”耗子声音打着颤,不知是冷还是怕,“这……这水流声咋越来越响?前头……前头不会是瀑布吧?”
我心里也直打鼓。可眼下我们自身难保,除了死死扛住水生,稳住自己,啥也干不了。
水生枕在我腿上,呼吸微弱而急促,滚烫的额头贴着我冰凉的皮肤。我一边抵抗着颠簸,一边用手死死护着他的头,生怕棺材撞上岩壁的震动伤到他。
就在这时,前方猛地传来“轰隆隆”如同闷雷般的巨响!那水声震耳欲聋!
“抓紧了!护住头!”我嘶声大吼,用整个身体护住水生的上半身,耗子也蜷缩起来,护住水生的腿脚。
下一刻,无法抗拒的巨力攫住了棺材!我们就像被扔进了翻滚的巨龙肚子里,天旋地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棺材猛烈地撞击着周围的岩石,发出令人胆寒的巨响。我们在里面被甩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全靠那点求生的意念和相互支撑的力气,才没散开。
我感觉自己的胳膊、后背不知道撞了多少次,疼得钻心,但抱着水生的手愣是没松。耗子那边也是嗷嗷叫着,死命扛着。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也分不清楚是往上还是往下,一会水从缝隙里往棺材里钻,一会棺材里的水往外走,啥都来不及想,棺材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速度骤减,然后是剧烈的左右摇晃。
“哐当!”一声响,棺材彻底停了下来,只是还在轻微晃动。
我们……停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我们。耗子瘫在污水里,大口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赶紧查看水生。他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得吓人,但口鼻总算一直露在水面外,呼吸虽然微弱,却还在!多亏了他自己那股顽强的本能,和我们俩这豁出命的支撑!
“得……得出去……”我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认不出。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撞击震松了卡榫,棺盖竟然被我们比较容易地推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嘎吱——!”
新鲜空气涌了进来!
我率先钻出,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们竟漂到了地面一条大河的岸边!
“快!把水生弄出来!”我和耗子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水生拖出,平放在岸边草地上。他浑身湿透,呼吸若有若无。
“得找大夫!得找大夫!”我已经紧张的开始自言自语了。耗子也慌了神,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川江口音的哼唱声顺风飘来……
“……幺妹儿过河……哪个来推我嘛……”
有船!有人!
我和耗子如同听到了仙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耗子立刻扯开嗓子,用尽平生力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嘶吼:“喂——!有人吗——!救命啊——!救人啊——!”
我也跟着大喊,一边喊,一边拼命挥动手臂。
那哼唱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条窄长的、老旧的小木船,慢悠悠地从下游一片河湾后划了出来。船头站着个戴斗笠、披蓑衣的老者,正撑着竹篙,疑惑地朝我们这边张望。
“老人家!救命!我兄弟快不行了!”耗子带着哭腔喊道。
那老船夫看清了我们这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地上躺着不动的水生,也没多问,赶紧把船撑了过来。靠了岸,他跳下船,走到水生身边蹲下,摸了摸水生的额头,又扒开他眼皮看了看,眉头皱成了疙瘩。
“伤得不轻,还发了高烧,得赶紧弄回去。”老船夫言简意赅,一口地道的川音,“来,搭把手,抬上船!”
我和耗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和老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水生抬上了他那条小木船。老人让我们坐稳,竹篙一点岸边,小船便灵巧地调转头,顺着水流,朝着下游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落驶去。
一路上,老人也没多问我们是从哪儿来的,为啥搞成这副模样,只是默默地撑着船。我和耗子瘫在船里,看着两岸缓缓后退的青山绿树,听着哗哗的水声和偶尔的鸟鸣,恍如隔世。
小船在一个简陋的小码头靠了岸。老船夫招呼来几个同样穿着朴素的村民,七手八脚地把水生抬了下来,送往村里唯一的一个赤脚医生家里。我和耗子也被人搀扶着,跟着进了村。
这村子不大,依山傍水,看起来十分闭塞。村民们看着我们这几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外来人,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同情,但并没有过多盘问,只是热心地帮忙。
赤脚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汉子,看了看水生的伤势,脸色凝重,说是内腑受了震荡,又寒气入体,引发高热,情况危险。他这里缺医少药,只能先用些土方子退烧消炎,能不能挺过去,还得看水生自己的造化。
我和耗子守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床边,看着水生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这一趟,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不过,总算是……活下来了。
我们躺在这陌生却温暖的小渔村里,听着窗外隐约的鸡鸣犬吠,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柴火味儿,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我和耗子几乎是一沾到旁边村民给准备的草铺,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
等我们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下午。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水生还没醒,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也没那么烫了。那赤脚医生说是土方子起了点效果,但还得观察。
我和耗子吃了村民送来的热粥和咸菜,虽然简单,却觉得是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东西。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狼狈的样子,想笑,却又有点想哭。
劫后余生,五味杂陈。
我们这是暂时安全了,可那口救命的铜棺,还留在那条支流的岸边,随时会被人发现。水生的伤需要时间调养。而最重要的是,我们拿出来的东西,学术价值远远大于文物本身的价值,我实在是不想交给黄海这个文物贩子!他奶奶的,我就是想捞点普通东西啊,怎么捞出来的尽是掉脑袋的货!
只是眼下,也只能先在这小渔村里,安顿下来,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