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裹着砂砾,打在征粮队伍的甲胄上噼啪作响。李砚勒住缰绳,望着前方骤然收窄的峡谷入口,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疙瘩——两侧山壁像被巨斧劈开的青石,仅容三骑并行的通道尽头,一块丈高的巨石横亘路中,石面上赫然插着半截断箭,箭杆上“周”字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哪来的石头?”王奎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烦躁,他拨转马头绕着巨石转了半圈,佩刀的铜环撞击声在峡谷里荡出回音,“给老子搬开!”
两个骑兵应声下马,刚要去推石头,却被李砚喝止:“慢着。”他翻身下马,走到巨石旁蹲下身,指尖拂过断箭的箭羽——那是周府亲兵特制的雕翎箭,箭杆涂过防潮的松香,断口处的木纹还带着新鲜的撕裂感,“这箭是昨夜才插上去的。”
孙六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石面:“先生,您看石头底下。”
巨石与地面的缝隙里,塞着些枯黄的茅草,草叶上沾着几粒黑色的火药渣——这是周明府里私造火铳的残留物,去年李砚在西谷粮草营查库时见过。他突然想起赵瑾给的槐树叶上那句“青州通往黑风口的岔路被圈了红圈”,心里咯噔一下:这哪是挡路的石头,分明是周明设伏的路标。
“王统领,”李砚站起身,目光扫过两侧陡峭的山壁,岩壁上的灌木丛长得异常茂密,有些枝条被人刻意压弯,露出底下深色的泥土,“峡谷里怕是不太平,派两个人上去看看。”
王奎嗤笑一声,马鞭指着张老爹:“让那老东西去,他不是自称在黑风口打猎三十年吗?”
张老爹拄着长矛,花白的胡子在风里抖:“小老儿腿脚不利索,爬不了山壁。不过这峡谷我熟,左侧山腰有个观景台,能看见前后两里地。”他往队伍后面缩了缩,声音却很清晰,“要是真有埋伏,从观景台扔石头,比在这儿瞎猜管用。”
李砚看了眼张老爹沾着泥的草鞋——鞋底磨得发亮,鞋帮却沾着只有山巅才有的石耳,这老汉哪是腿脚不利索,分明是早摸过地形。他朝孙六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刻会意:“先生,我跟张老爹去!我年轻,能扶着他!”
“站住!”王奎突然拔刀,刀光在峡谷里一闪,“谁准你们擅自离队?征粮是要务,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他的目光在李砚脸上打转,像是在确认什么,“李先生,我看就是块破石头,搬开赶路要紧。”
话音未落,右侧山壁的灌木丛突然“哗啦”一响,惊起一群灰雀。孙六反应最快,抄起身边的短斧就冲了过去,却见灌木丛里滚出只野兔子,红眼睛滴溜溜地转,转眼就钻进了石缝。
“慌什么!”王奎收刀入鞘,铜环碰撞声里带着得意,“不过是只畜生。来人,把石头推开!”
四个骑兵上前,哼哧哼哧地推着巨石,石底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李砚的目光却没离开那片灌木丛——刚才野兔子窜出的地方,草叶倒向同一个方向,显然是被人踩过,而且不止一个脚印。
“先生,你看!”刘三突然勒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他左眉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第三队的马五说,他刚才看见山壁上有反光,像是刀鞘。”
李砚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左侧山壁的阴影里,果然有个一闪而过的亮点,快得像错觉。他突然提高声音,对着山壁喊道:“周主事派来的弟兄,出来吧!何必藏着掖着?”
峡谷里静得能听见风卷砂砾的声音,只有队伍里的老弱辅兵在低声咳嗽。王奎的脸色变得难看,刚要呵斥,就听“轰隆”一声——巨石终于被推开,露出后面的通路,路中央却撒着层白色的粉末,像极了石灰。
“这是什么?”一个骑兵伸手去摸,被李砚一把拉住:“别碰!是硫磺粉,遇火就炸。”他心里冷笑,周明这招够阴的,先用巨石挡路,等队伍聚在石前,再从山上扔火把,硫磺粉一炸,人马必定大乱。
就在这时,张老爹突然捂着胸口蹲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孙六慌忙去扶,老汉却抓住他的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告诉李先生,观景台有三个人,都背着弓。”
孙六脸色一白,刚要开口,两侧山壁突然滚下无数碎石,像下了场石雨。“有埋伏!”李砚大喊着拔刀,刀光劈开飞来的碎石,“辅兵躲到粮车后面!骑兵列阵!”
碎石雨里,山壁上的灌木丛纷纷炸开,十几个蒙面人手持弯刀冲了下来,刀鞘上的云纹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周府亲兵的制式弯刀,去年李砚在王都军械库见过同款。为首的蒙面人身材高大,一刀就劈向离得最近的辅兵,那辅兵还没反应过来,就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鲜血溅在粮车的麻袋上,像绽开了朵红罂粟。
“杀!”蒙面人嘶吼着扑进队伍,辅兵们顿时慌了神,有人扔下长矛就想跑,却被后面的骑兵挡住。王奎拔出佩刀,手却抖得厉害,他的马被碎石惊得人立起来,差点把他甩下去。
“孙六!带辅兵用扁担挡!”李砚的声音穿透混乱,他注意到蒙面人都朝着粮车冲,显然是想烧粮,“刘三,马五,带亲卫护住粮车!”
刘三应声拔刀,左眉的疤痕因用力而绷紧,他一刀砍翻冲在最前的蒙面人,马五紧随其后,缺了门牙的嘴里骂骂咧咧,手里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孙六则捡起地上的扁担,大喊着让辅兵们围成圈,用扁担和农具组成简易的防御阵。
张老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比他还高的长矛,尽管手抖得厉害,却死死地盯着靠近粮车的蒙面人。李砚瞥了他一眼,突然明白陈默为什么要把这老汉塞进队伍——这哪里是普通的流民,分明是经历过战场的老兵,刚才的咳嗽怕是故意引孙六靠近传信。
峡谷里的厮杀声越来越密,蒙面人的弯刀锋利,辅兵们的农具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有几人倒下。李砚注意到蒙面人虽然凶悍,却有意避开王奎的亲卫,显然是认得他的身份。他心里越发肯定,这伙人就是周明派来的,目的就是毁掉粮食,让自己征粮失败。
“王统领!”李砚朝王奎喊道,“你带亲卫从左侧包抄,我从右侧!”
王奎却像是没听见,只是勒着惊马在原地打转,佩刀的铜环叮当作响,像是在发抖。李砚心里暗骂一声,知道指望不上他,只能自己带人冲锋。他砍翻一个蒙面人,刀鞘里的《非战策》抄本硌得腰生疼,突然想起地球历史里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周明这伏击战打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连个预备队都不设,难怪成不了大事。
厮杀中,一个蒙面人的面具被扁担挑飞,露出张年轻的脸,左脸颊上有块胎记——李砚认得这张脸,是周明府里的死士,去年在西谷粮草营见过。那死士见身份暴露,眼神变得凶狠,疯了似的朝李砚扑来,弯刀带着风声劈向他的脖颈。
李砚侧身躲过,长刀顺势扫向对方的腿弯,那死士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就在这时,山壁上突然又冲下来十几个蒙面人,显然是第二波伏兵。李砚心里一沉,知道不能恋战,必须尽快突围。
“往峡谷深处冲!”他大喊着,一刀劈开挡路的蒙面人,“孙六,护着张老爹!刘三,马五,跟我来!”
队伍像被拧成一股绳,朝着峡谷深处突围。蒙面人紧追不舍,弯刀砍在粮车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砚回头望了眼王奎,那家伙还在原地磨蹭,亲卫们也大多消极抵抗,显然是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他咬了咬牙,知道这场仗只能靠自己。峡谷深处的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硫磺粉,呛得人睁不开眼。李砚突然有了主意,朝着孙六喊道:“火折子!快拿火折子!”
孙六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还是立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递过来。李砚接过火折子,突然翻身下马,将火苗凑近地面的硫磺粉——他赌周明没算到自己会反用火攻,这峡谷风大,硫磺粉一旦燃烧,浓烟足以逼退追兵。
硫磺粉遇火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浓烟滚滚而起,呛得蒙面人纷纷后退。李砚趁机翻身上马,大喊着:“冲!”
队伍借着浓烟的掩护,拼命向峡谷深处冲去。李砚回头看了眼,浓烟后面的蒙面人还在聚集,王奎的亲卫们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只是远远地吊着,显然是怕被波及。
他勒住马,等孙六和张老爹跟上来,发现老汉的胳膊被碎石砸伤了,鲜血浸透了粗布衫。“老先生,撑得住吗?”李砚问道。
张老爹咳出一口血沫,却笑了:“死不了……当年在青川河,比这凶险的场面都见过。”他指了指前方,“再往前走三里,有个山洞能躲。”
李砚点头,刚要下令继续前进,却见刘三和马五押着个俘虏过来,正是那个被挑飞面具的死士。“先生,这小子招了,说周主事给他们的命令是……”刘三的声音顿住,看了眼远处的王奎,压低声音,“是抓住您,粮食全烧了。”
李砚看向王奎,那家伙正假装整理马鞍,耳朵却竖得老高。他突然笑了,知道这场暗局才刚刚开始,而自己手里,又多了张牌。
峡谷深处的风越来越冷,吹得人头皮发麻。李砚摸了摸袖袋里的槐树叶,叶脉的纹路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前路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