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如同冰河淹没了杨烈的胸腔。数日过去,那股寒意依旧凝固不散。
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幽灵,只能通过窃听和观察,才能确认自己并非身处一场荒诞的噩梦。
日子,就在这种无声的潜伏与确认中,悄然滑过……
凭借远超常人的速度和与丛林近乎一体的隐匿技巧,远远缀在这队皮毛猎人身后。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已能对号入座:络腮胡、眼神锐利的头领杰克;凶狠暴戾的雷克斯;总爱抱怨的老汤姆;还有这个比利,稚气未脱,是队伍里的新手,总被呼来喝去,但眼神里还残存着一丝未被完全磨灭的淳朴。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绿障,锁定在下方溪流边那个笨拙的身影上——年轻的猎人比利。
咝——
一声细微却尖锐的嘶鸣,猝然刺破午后的沉闷。
杨烈瞳孔骤缩。溪边,比利脚下的岩石阴影中,一道黄褐色的闪电猛地弹起,毒牙狠狠钉入年轻人挽起裤腿的小腿!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比利踉跄后退,水袋脱手,连滚带爬逃回营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营地顿时炸开锅。
“蛇!是毒蛇!铜头蝮!”杰克低吼,检查伤口后脸色铁青。两个细小的孔洞周围已迅速肿胀发黑。比利的呼吸变得急促浅薄,冷汗淋漓。
“妈的!我们的药对付不了这个!”老汤姆声音绝望。
猎人们手忙脚乱地用皮带死死捆住比利大腿根部,试图延缓毒液上行。
但这徒劳的努力只让绝望的气氛更浓,如同冰冷的湿布裹住每个人的口鼻。
远处的杨烈,甚至能清晰听到比利心脏因恐惧和毒素而狂跳、又逐渐无力的声音,能听到其他猎人沉重压抑的喘息。
生与死的拉锯,在他超常的感知下无比清晰。
救,还是不救?
理智冷硬地警告:远离。上次那擦着头皮飞过的枪响犹在耳边。现身,意味着不可预测的风险。
但胸腔里,另一股力量猛烈冲撞。那是属于“杨烈”的现代灵魂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是全真教数年清修滋养出的“慈悲”。
然而,他血脉深处的那股力量,却对此发出不屑的低吼。
它渴望的是杀戮、征服,而非拯救。救助弱者?这违背了它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一股暴戾的烦躁感随之升起,冲击着他的理智。
尤其,那次走火,他“听”得出,更多是紧张下的意外。眼前这个濒死的年轻人,眼神里还残存着一丝未被磨灭的淳朴。
今日若见死不救,与丛林里只知猎食的野兽有何区别?那他与体内这头渴望咆哮的凶兽,又有何不同。
不能再等了!
杨烈深吸一口气,决然拨动身旁灌木。
“沙沙——”
“谁?!”杰克反应极快,步枪瞬间抬起瞄准。其他猎人也如惊弓之鸟,一片拉栓声,枪口齐指阴影。
在无数紧张、恐惧的目光下,杨烈缓缓走出。双手摊开,示意无害。
目光越过冰冷枪管,直指地上呻吟的比利,然后指向伤处。
“他……他想干什么?治病?”老汤姆难以置信。
杰克眼神锐利如刀,在杨烈身上刮过,又扫过濒死的比利。生死天平在他心头剧烈摇摆。
杨烈没有等待“许可”。他缓慢而坚定地迈步向前,每一步都沉稳避免刺激。猎人们手指扣紧扳机,空气紧绷欲裂。
但或许是那坦然的目光,或许是比利的惨状让他们抓住一根不合常理的稻草,枪声未响。
蹲下身,无视背后枪口,杨烈查看伤口——神经毒素。他毫不犹豫俯身,用嘴对准发黑牙印,用力吸吮。
腥甜微麻的毒血被一口口吸出吐掉。他的体质无惧此毒。
随后,他起身疾步四顾,超常嗅觉与全真教草药知识结合,精准揪出几株消炎草叶。
嚼碎,敷伤,最后撕下自家兽皮衣摆相对干净的布条,熟练包扎。
整个过程,猎人们屏息静气,脸上交织震惊、疑惑与恐惧。
完成后,杨烈举双手后退。
营地死寂。唯有比利呼吸明显平稳些许,脸上青黑渐退。
杰克死死盯着杨烈,眼神复杂变幻,最终干涩挤出一句:“……谢谢。”充满别扭与疏离。
老汤姆等人也垂下枪口,但警惕未消。那非人的速度、不惧蛇毒的体质、野人外表,仍是横亘的巨墙。
沉默弥漫着尴尬。杰克似乎无法忍受,转身拿出大块肉干、硬面包,犹豫一下,解下腰间那把旧匕首——木柄光滑,皮鞘陈旧,但刀刃冷冽。
他将东西小心放在地上,迅速后退,眼神明确:拿走,两清。
杨烈读懂这划清界限的回报。心中怅惘一闪而过。他默默上前,拾起食物和匕首。指尖触到冰凉刀鞘,久违的人类造物坚实感传来,令他微怔。
他没有再看猎人,只对杰克方向微一点头。动作跨越形态,表示收到与理解。
转身,握紧“报酬”,迈步欲入林。
“等……等等!”微弱声音响起,是苏醒些许的比利,挣扎抬头,“谢……谢谢你……”
杨烈脚步微顿。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真挚感激,但更清晰的是背后其他目光——戒备、怀疑、隔阂,如芒在背。
他未回头。身影一闪,没入浓绿。怀中那把作为“两清”信物的匕首,冰凉如他此刻的心境。
但他没有察觉到,在更远的阴影里,另一双充满贪婪与恶意的眼睛,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