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林烨就醒了。他没躺着磨蹭，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脚踩进鞋里就往外走。
堂屋门吱呀一声推开，冷风灌进来，吹得墙角堆着的柴草轻轻晃动。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五指收了收，掌心还有点发烫的感觉，像是刚摸过刨子似的。其实他还没碰过正经木工活，可脑子里那些东西太清楚了，怎么锯、怎么刨、怎么凿眼，一条条都在心里排好了队。
他先去了晒谷场。
秸秆垛底下压着些边角料，是前年盖房剩下的，队长说扔了可惜，一直没人动。林烨弯腰扒拉了几下，翻出三块长短差不多的松木板，又捡了根直溜的槐木棍，估摸着能做凳腿。他把木头扛上肩，往回走时脚步放轻，生怕惊动别人。
柴房角落腾出一块空地，他把木料放下，蹲下身开始比划。炭条是从灶膛里抠出来的，他在木板上画线，一笔一笔，不急不慢。划完尺寸，他拿起大哥锄头上绑着的旧钢锯，拆下来后找了块青石，沾水来回磨了十几分钟，直到刃口泛出一点亮光。
第一道锯口下去，木屑飞起一小撮。他手腕稳住，顺着纹路慢慢推，不敢快。锯到一半，手肘有点发酸，他停下来喘口气，换另一边接着来。三块板面都裁好后，他又用刨子试了两下，木花卷着落在地上，板面渐渐平了。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
母亲在厨房烧火，锅盖响了一声。林烨赶紧把工具收拢，把木料往角落一推，盖上破麻袋。他刚走出柴房，就看见二哥从院外进来，手里拎着半袋杂粮。
“你一大早钻这儿干啥？”二哥问。
“拾掇点废料。”林烨说，“柜子门老响，我想修修。”
二哥哼了声，没多问，转身进屋去了。
等家里人都出门忙活了，林烨又回到柴房。这次他把四根凳腿全锯了出来，一根长点的留作备用。他照着脑里的图样，在板底画好卯位，拿起凿子一点点往下剔。可第一眼凿歪了半分，木头裂了条细缝。
他盯着那道缝看了会儿，想起手册里提过湿布敷裂法。他跑去厨房偷偷蘸了点水，拿块旧布裹住裂缝，等木头吸潮胀了一阵，再用小竹钉斜着打进接缝，最后轻轻一敲，缝隙果然合上了。
第四条腿装上去时还是有点晃。他拿小刀削了底面，反复调了三四回，直到凳子摆在地上不动为止。轻轻拍了两下，声音实实的，不空不飘。
他把成品搬到院中石台上，擦了擦汗，坐在旁边等着。
妹妹跑过来，一眼瞧见那小凳，伸手就要坐。母亲在门口喊：“别乱碰！脏得很！”
林烨没拦，只点了点头。妹妹一屁股坐下，两条小腿晃荡着，凳子稳稳当当，连个响动都没有。
母亲走过来，皱眉打量。她伸手摸了摸凳面，又去抠榫头，发现严丝合缝，连个毛刺都没有。她抬头看林烨：“这真是你做的？”
“嗯。”
“哪学的？”
“以前在镇上见过木匠干活，记了些。”
母亲不信，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让妹妹站起来，自己也坐了一下，前后摇了几回，确实结实。她低声嘀咕：“费这么大劲，做个凳子……还不如去地里锄两垄。”
话是这么说，她手却没松开，还在摸那光滑的边角。
大哥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路过院子看见这玩意，顺脚蹲下来看。他用手扳了扳腿，又敲了敲板面，点点头：“行啊，做得挺规整。”
林烨没说话，只是把刨子放在凳面上，示意这是用工具做出来的，不是凑合搭的。
大哥看了眼那把借出去的刨子，又看看林烨的脸，没责怪，反而说了句：“要是闲得慌，帮我也修修锄把，裂了条缝。”
这话算是认下了。
中午饭还没开，二哥又转了回来。他站在石台边上，盯着那小凳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开口：“三儿，你这手艺……能卖钱不？”
林烨抬眼看他。
二哥眼睛亮着：“供销社门口那些凳子，哪个不是一块多卖？你这做得比他们还好，材料又是白捡的，做十个就是十块钱。咱村谁家孩子上学不用凳子？”
林烨没接话。
他知道二哥脑子里已经开始算账了。可他不想急着答应什么，也不想被拉进那种“干票大的”节奏里。他只想先把路走稳。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小凳，手指从凳角滑过。木头温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知道这东西虽小，但代表的是另一条路——不用靠倒粮，不用赌命，也能让家里多一口饭吃。
母亲还在唠叨：“做这个费工夫，不如去挣现成的工分。”
大哥抽了口旱烟，吐出来一句：“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修修补补也好过啥都不干。”
二哥没再说话，但眼神一直没离开那凳子。
林烨站起身，把小凳搬回屋檐下，靠着墙放好。他把刨子擦干净，准备还给老李头。路过柴房时，他瞥了眼角落那堆剩下的边角料，心里算了算，再做一个应该够。
他刚走到院门口，二哥追上来，压低声音：“三儿，你说句话，到底想不想干？”
林烨停下，没回头。
风吹过院墙，扬起一点尘土，落在他鞋面上。
他抬起脚，轻轻跺了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