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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启祥宫正殿的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青砖地面上,将殿内的紫檀木家具染得暖亮。窗棂上的缠枝莲纹样在光影中交错,投下细碎的花影,落在桌案上那盏尚未斟茶的白瓷盖碗上,添了几分静谧的生机。刘忠被送走的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廊下悬挂的绘有“嘉”字的宫灯还未完全熄灭,灯芯残留着一点橘红的火星,金玉妍便已起身梳洗。

负责梳妆的是从景仁宫调来的老宫女秦嬷嬷,她手法娴熟,指尖沾着桂花头油,为金玉妍挽了个“飞天髻”——这发髻是后宫嫔位常用的样式,既不失庄重,又透着几分灵动。秦嬷嬷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点翠珠钗簪在发髻一侧,钗头的翠鸟羽毛色泽鲜亮,缀着的三颗东珠圆润饱满,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娘娘,这支点翠钗是内务府上月新贡的,说是江南最好的翠料做的,配您今日的藕荷色常服,再合适不过。”秦嬷嬷笑着说道,眼底满是讨好。

金玉妍对着铜镜瞥了一眼,镜中的女子眉眼清丽,李朝女子特有的柔和轮廓还在,只是眼神早已不复前世初入宫时的懵懂怯懦,多了几分历经风雨后的沉稳与锐利。她抬手轻轻抚过钗头的东珠,触感冰凉,却让她的心愈发坚定。“秦嬷嬷手艺好,往后本宫的梳妆,就多劳烦你了。”她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秦嬷嬷连忙躬身道谢:“能伺候娘娘,是奴才的福气。”

换衣时,贴身宫女捧来一袭藕荷色常服,衣料是江南织造局送来的细软杭绸,触手光滑如脂,裙摆处用银线绣着暗纹缠枝菊,针脚细密,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这是金玉妍特意让人做的常服,既符合嫔位的体面,又不会因纹饰太过张扬而招人非议,更重要的是,杭绸质地轻盈,便于日常行事。

“娘娘,宫里的人都已在正殿外候着了。”澜翠捧着一方素色锦帕进来,轻声禀报。她今日依旧是青绿色宫女服,只是发髻上多了一支银质兰草小簪,簪尾坠着一颗极小的珍珠,是金玉妍昨夜特意从妆奁里挑出来赏她的。这簪子虽不贵重,却是金玉妍的心意,更是提前给她的“掌事”体面——后宫之中,宫女的首饰穿戴也分等级,寻常宫女只能梳双丫髻,插木簪,而银簪子,已是掌事宫女才能有的规制。

金玉妍接过锦帕,轻轻拭了拭唇角,目光再次落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深吸一口气:“走吧,该让启祥宫的人,认认新规矩了。”

两人并肩走出内殿,刚到正殿门口,便见宫人们已按品级站好:八个太监站在左侧,十二名宫女站在右侧,皆是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大气不敢喘。昨日刘忠被悄声送走的事,虽未明说缘由,但宫人们私下早已议论纷纷——有人说刘忠是偷了宫物被发现,有人说他是得罪了新主子,还有人说他是被调去了其他宫苑。此刻见新主子一早便召集众人,更是心头忐忑,纷纷暗自揣测,这嘉嫔娘娘今日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金玉妍缓步走上主位,在紫檀木椅上坐下。椅垫是昨夜刚换的明黄色绣绒花软垫,触手柔软,却让她坐得笔直,脊背挺得像一根绷紧的弦,没有半分松懈。澜翠则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色恭敬却不怯懦——昨夜金玉妍已与她彻夜长谈,把今日的安排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她虽心中有些紧张,怕自己资历浅镇不住人,却更多的是对主子的信服与感激。

“都抬起头来。”金玉妍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像初秋的寒霜,瞬间让殿内的气氛凝重起来。宫人们齐齐抬头,目光怯怯地看向她,只见她指尖搭在扶手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每个人心底的心思。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左侧最靠前的一个老太监身上——那是昨日暂代刘忠管事的张全,年近四十,雍正初年入宫,一直在启祥宫管库房,是除了刘忠之外,资历最老的先帝旧人。

“昨日刘公公因失职离宫,启祥宫的宫人管事之位便空了出来。”金玉妍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每个字都像落在青石上的锤子,掷地有声,“本宫思量再三,澜翠自随本宫入宫以来,办事稳妥,心思细致,无论是潜邸时打理我院中事务,还是入宫后处理杂事,从无半分差错。即日起,便由她升任启祥宫掌事宫女,正六品衔,统管启祥宫所有宫人人役,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无论是外殿杂役还是内殿伺候,日后皆需听她调遣,若有违抗,便是违抗本宫的旨意。”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宫人们脸上皆是惊色,纷纷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站在后排的几个小太监更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一个刚入宫不到三年的陪嫁宫女,竟一跃成为正六品掌事宫女,统管全宫二十名下人,这在后宫可是极为少见的事!要知道,就算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也得熬个十年八年才能上位,澜翠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张全的脸色更是难看,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他在启祥宫待了十几年,从一个小太监熬到库房管事,论资历,论人脉,论对启祥宫的熟悉程度,都该是他接替刘忠的位置,成为启祥宫的总管太监。可如今,嘉嫔娘娘不仅没选他,反而提拔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宫女,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辩解,说自己“资历更深,更能胜任”,可话到嘴边,又瞥见金玉妍那双锐利的眼睛,硬生生咽了回去。

澜翠也没想到主子会如此直接地宣布,还特意提了“正六品衔”——要知道,宫女的品级最高不过五品,六品已是难得的体面。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跪地,声音清脆而坚定:“奴婢澜翠,谢嘉嫔娘娘恩典!奴婢定当尽心竭力,管好启祥宫的宫中人役,上不辜负娘娘的信任,下不辜负宫规的约束,若有半分差池,甘受责罚!”她叩首时,发髻上的银簪轻轻晃动,映着晨光,透着几分郑重与决心。

金玉妍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尤其是在张全脸上停顿了片刻,语气带着几分明显的敲打:“本宫知道,有些人或许觉得澜翠资历浅,不堪重任。但本宫用人,向来只看能力,不看资历。澜翠办事,本宫放心;她的能力,也配得上这个位置。日后澜翠办事,若有人敢阳奉阴违,或是私下挑拨离间,试图架空她的权力,休怪本宫不讲情面,按宫规严惩不贷。”

张全被她看得心头一凛,额角渗出一层冷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表露半分不满——他可是亲眼见过刘忠的下场,嘉嫔娘娘看似温和,实则心狠手辣,若是自己此刻跳出来反对,说不定下一个被送走的就是他!其他宫人见张全都不敢作声,也纷纷低下头,齐声应道:“奴才\/奴婢遵旨,日后定听掌事宫女调遣,绝不敢有半分违抗!”

金玉妍满意地点点头,对澜翠道:“把本宫昨夜拟好的宫规手令,念给大家听听。这规矩,既是约束他们的,也是保护咱们启祥宫的,必须让每个人都记在心里。”

“是,娘娘。”澜翠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明黄纸笺——这纸笺是用内务府专供的“洒金宣”做的,边缘烫着细细的金线,透着皇家的威严。她展开纸笺,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启祥宫新规三条,其一,各司其职,擅离岗位者,初次罚月钱半月,再犯罚月钱一月,屡教不改者,杖责十下后逐出宫外,永不录用;其二,私语宫闱、搬弄是非者,无论尊卑,一律杖责二十,若牵连外宫嫔妃,或散播谣言影响宫闱安定,加罚禁足三月,月钱全扣;其三,凡宫外送入启祥宫的物件,无论是皇上、太后的赏赐,还是其他宫苑送来的礼品,亦或是每日的膳食、药材、杂物,均需先经掌事宫女或其指派之人核查,登记在册,确认无误后方可入内,擅自接收或私藏者,与盗窃宫物同罪,送交内务府慎刑司处置。”

每读一条,殿内的气氛便凝重一分,宫人们的头埋得更低了。尤其是第二条“私语宫闱杖二十”,更是让不少爱嚼舌根的宫女太监心头一紧——后宫之中,私下议论嫔妃是非、打探其他宫苑动静本是常事,像高曦月宫里的宫女,几乎每日都在议论各宫的闲事。可嘉嫔娘娘竟把这条写进宫规,还罚得如此之重,往后是半句话都不敢乱说了!

澜翠读完,将手令递回给金玉妍。金玉妍接过,轻轻放在桌案上,指尖在纸笺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敲打每个人的心弦。她目光如炬地看向众人:“这三条规矩,从今日起正式生效。规矩立在此处,就像殿外的宫墙,又高又硬,谁也不能越过去半步。本宫丑话说在前面,日后若是有人破了规矩,无论是谁,不管你是先帝旧人,还是新入宫的,都别怪本宫无情,按规矩办事,绝不姑息。”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左侧后排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和委屈:“这规矩也太严了吧,比皇后娘娘宫里的规矩还多……皇后娘娘宫里,擅离岗位也只是罚月钱十日,哪有罚半月的……”

声音虽小,却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刚刚凝聚起来的威严气氛。金玉妍的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名叫小禄子,是去年乾隆元年刚入宫的,因年纪小,性子跳脱,被分到启祥宫负责洒扫外殿和庭院。小禄子见嘉嫔娘娘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吓得身子一缩,连忙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缝里去。

宫人们也都屏住了呼吸,心想这小禄子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当众嘀咕主子定的规矩!张全更是在心里暗笑,悄悄抬眼看向金玉妍,等着看她如何处置——若是处置轻了,比如只罚他几句,那这三条规矩便立不住,往后人人都会效仿小禄子,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若是处置重了,比如按规矩杖责,又难免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传到皇上或皇后耳朵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玉妍却没动怒,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透着几分冰冷。她缓缓站起身,提起裙摆,一步步走到小禄子面前。她比小禄子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刚才说什么?本宫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大声点,让殿里所有人都听听。”

小禄子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娘娘饶命!奴才……奴才是胡说八道!奴才年轻不懂事,口无遮拦,奴才知错了!求娘娘大人有大量,别跟奴才一般见识!求娘娘饶了奴才吧!”

“知错?”金玉妍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你不是觉得规矩严吗?你不是觉得皇后娘娘宫里的规矩松吗?那你怎么不去皇后娘娘宫里当差?既然留在启祥宫,就得守启祥宫的规矩!本宫今日便让你好好尝尝,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滋味。澜翠,”她转头看向澜翠,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按规矩,私议宫规,虽不算‘私语宫闱’,但也是对主子不敬,对宫规不尊。罚他在正殿门外跪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什么时候再起来。若是敢偷懒,或是有人敢给他送水送食,一并按‘违抗宫规’处置。”

“是,娘娘。”澜翠应声,当即叫过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架着还在磕头求饶的小禄子,把他拖到正殿门外,按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跪下。小禄子不敢反抗,只能含泪跪着,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早知道嘉嫔娘娘如此厉害,就算憋死也不敢多嘴啊!现在好了,不仅要跪两个时辰,还要被全宫的人看笑话,往后在启祥宫怕是抬不起头了!

金玉妍看着小禄子的背影,目光扫过殿内的宫人,语气再次加重,带着几分警告:“你们都看见了,这就是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下场。日后谁若是敢像他一样,私下议论宫规,或是违抗澜翠的调遣,无论是谁,罚得只会比他更重。别以为本宫性子温和,就好欺负。在这启祥宫,本宫说的话,就是规矩;澜翠说的话,也是规矩。谁要是敢破了规矩,就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宫人们齐齐跪地,声音颤抖,比刚才更显恭敬:“奴才\/奴婢不敢!奴才\/奴婢定当严格遵守宫规,绝对听从掌事宫女调遣,绝不敢有半分违背!”

金玉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众人起身:“都起来吧。澜翠,你把这三条规矩写在桃木牌上,用红漆写字,挂在正殿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进出都能看见,时刻提醒自己。另外,你再拟一份详细的差事分工表,每个太监宫女负责什么差事,每日从卯时到亥时,每个时辰要做什么,都写清楚,不能有半分含糊。明日一早,把分工表交给本宫过目,没问题的话,就按表行事。”

“是,奴婢遵命。”澜翠躬身应道,心里暗暗佩服主子的心思缜密——分工表一旦定下来,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不会出现推诿扯皮、擅离岗位的情况,也能让她这个新掌事宫女更快上手。

“张全,”金玉妍又看向张全,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敲打,“你在启祥宫待的时间久,熟悉库房的情况,也知道宫里的老规矩。日后库房的管理,就暂时协助澜翠,帮她核对账目、清点物件。你是老人,要多带带新人,别让本宫失望。若是你能尽心办事,本宫不会亏待你;若是你敢趁机作乱,或是暗中给澜翠使绊子,刘公公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张全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比刚才恭敬了许多:“奴才遵旨!奴才定当尽心协助掌事宫女,管好库房,绝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作乱!若是奴才做错了什么,任凭娘娘处置!”他知道,嘉嫔娘娘这是在给他一个台阶下,也是在警告他——若是识相,就能保住现在的位置;若是不识相,就只能步刘忠的后尘。他在宫里混了十几年,自然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满。

金玉妍见众人都已服帖,便挥了挥手:“都散了吧,各司其职,别误了今日的差事。张全,你去库房把昨日未核对完的账目继续核对,午时前把结果交给澜翠;春红,你去内殿打扫,把窗棂、桌椅都擦干净,尤其是铜镜,要擦得能照出人影;其他人,该洒扫的洒扫,该准备膳食的准备膳食,都动起来!”

宫人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下。走出正殿时,不少人都偷偷看向跪在门外的小禄子,眼神里满是敬畏和幸灾乐祸——敬畏的是嘉嫔娘娘的威严,幸灾乐祸的是,幸好刚才乱说话的不是自己。

殿内只剩下金玉妍和澜翠两人。澜翠走到金玉妍身边,轻声道:“娘娘,您今日这一安排,既提拔了奴婢,又立下了宫规,还借小禄子的事杀鸡儆猴,宫里的人定能安分不少。只是张全那人,老奸巨猾,奴婢怕他表面顺从,暗地里会搞小动作,比如在库房账目中动手脚,或是私下挑拨其他宫人跟奴婢作对。”

金玉妍走到桌案前,拿起那纸宫规手令,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语气平静:“他若敢搞小动作,本宫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你不用怕他,只管放手去管。他协助你管理库房,你每日都要去库房核对账目,让他把每一笔出入都写清楚,附上单据,不能有半分模糊。若是发现账目不对,或是他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不用跟他废话,直接来告诉本宫。本宫倒要看看,他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启祥宫的地盘上耍花招。”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殿外那棵刚抽新芽的石榴树上,语气多了几分深意:“张全是先帝旧人,在宫里待得久,知道哪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他若是聪明,就该明白,乖乖听话比什么都强。你是本宫提拔的人,你的背后是本宫,他若是敢针对你,就是针对本宫,后果他承担不起。”

澜翠听着这话,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连忙躬身道:“奴婢明白了,谢娘娘为奴婢撑腰。奴婢定不会让张全有机会作乱,定会把库房和宫人的事都管得妥妥帖帖。”

金玉妍点点头,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香吹进来,拂过她的发梢,将藕荷色常服的衣角吹得微微晃动。她看着殿外跪得笔直的小禄子,又看向远处红墙内错落有致的宫殿屋顶,眼神深邃——她知道,光靠这三条规矩和提拔澜翠,还不足以让启祥宫完全安稳。后宫之中,人心叵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人钻了空子。但这是第一步,是她在这后宫立足的根基。只有先把自己的宫苑管好,让身边的人都服服帖帖,她才能有精力去应对外面的风风雨雨。

“对了,”金玉妍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澜翠道,“昨日清点库房,除了少了三匹云锦,还有没有其他短缺的物件?刘忠负责采买多年,说不定还私藏了其他东西,只是咱们没发现而已。”

澜翠连忙回道:“回娘娘,昨日奴婢让人把库房里的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瓷器玉器都仔细核对了一遍,账目都对得上,没有短缺。只有刘忠负责采买的一些零碎物件,比如日常用的灯油、蜡烛、针线,还有厨房里的米面粮油,账目有些模糊,数额不大,但几笔账对不上。奴婢已经让张全今日重新核对了,午时前就能出结果。”

“好,”金玉妍道,“让张全仔细核对,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哪怕是少了一盏灯油,也要查清楚去向。刘忠能偷云锦,就敢偷其他东西,这些小事看似不起眼,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另外,你让人盯着张全核对账目时的举动,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负责库房这么久,刘忠偷云锦的事,他未必一无所知,说不定还帮着隐瞒了。”

“是,奴婢记住了。奴婢已经让小福子盯着张全了,小福子是去年新入宫的,性子老实,嘴也严,不会被张全收买。”澜翠应道。

两人正说着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金玉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宫女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盏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正是昨日被盘问过的洒扫宫女春红。春红低着头,不敢看金玉妍,脚步轻得像猫一样,将托盘轻轻放在桌案上,声音细若蚊蚋:“娘娘,您的茶水。”

金玉妍看着她,忽然开口:“春红,昨日刘忠被送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春红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托盘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稳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回娘娘,奴才……奴才不知道。奴才昨日一直在外殿洒扫,没敢靠近内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金玉妍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昨日清点刘忠住处时,搜出了一枚刻着‘月’字的白玉佩,玉佩边缘还镶着银线,你可认识那玉佩?”

春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双手紧紧抓着地面的青砖,指节泛白:“娘娘……奴才……奴才不认识。奴才从未见过那样的玉佩,真的不认识!”

金玉妍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了然——这春红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胆子小,不敢说。她昨日在刘忠被带走后,就偷偷躲在廊柱后偷看,眼神躲闪,神色慌张,显然是怕被牵连。金玉妍没有再追问,只是道:“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有些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好好当差,把内殿的洒扫差事做好,本宫不会亏待你;若是敢学刘忠,私藏东西,或是跟外人通风报信,后果你应该清楚。”

春红连忙磕头,额头磕得通红:“奴才明白!奴才定当好好当差,忠心耿耿伺候娘娘,绝不敢有半分二心!求娘娘相信奴才!”说完,便起身快步退了出去,走出殿门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澜翠看着春红的背影,对金玉妍道:“娘娘,这春红昨日就神色慌张,今日被您一问,更是吓得魂不守舍,说不定真和刘忠有勾结,要不要让小福子再审问一下?说不定能问出些关于高曦月的消息。”

金玉妍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必。她只是个小宫女,胆子小,就算知道些什么,也只是些皮毛,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她若是真和刘忠有勾结,刘忠被送走后,她心里定然害怕,不敢再胡来。留着她,比审问她更有用。她知道刘忠的下场,定会心生敬畏,往后做事只会更加小心谨慎。更重要的是,通过她,咱们还能看看,高曦月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静。若是高曦月想再安插眼线,说不定会找她,到时候,咱们就能将计就计。”

澜翠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娘娘英明,奴婢没想到这一层。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

金玉妍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端着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温热,入口微苦,却带着一丝回甘——就像她如今的处境,看似步步为营,顺风顺水,实则暗藏凶险。但她不怕,重活一世,她早已学会了在苦中寻甜,在险中求生。她知道,这后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棋局,每一步都不能错,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棋子,也可能是对手。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在这棋局中站稳脚跟。

正殿门外,小禄子依旧跪着。阳光渐渐升高,从东边的宫墙移到庭院中央,晒得他额头冒汗,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青砖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湿痕。他的膝盖跪得生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可他不敢动一下——他知道,若是敢偷懒,定会被罚得更重。他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每个人都低着头匆匆走过,没人敢多看他一眼,更没人敢过来求情。他心里又悔又怕,终于明白,这启祥宫的天,已经变了。从今往后,嘉嫔娘娘说的话,就是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临近午时,澜翠按照金玉妍的吩咐,让人把写好的宫规木牌挂在了正殿门口。木牌是用上好的桃木做的,有三尺高,一尺宽,上面的字用红漆写就,笔画遒劲,醒目刺眼。第一条“擅离岗位罚月钱”,第二条“私语宫闱杖二十”,第三条“私收物件送慎刑司”,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宫人们路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上几眼,心里默默把规矩记在心里,不敢有半分懈怠。

金玉妍站在殿内,透过窗棂看着门外的木牌,又看向远处忙碌的宫人——张全正在库房里拿着账本和实物一一核对,时不时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春红在仔细地擦拭廊柱,连柱上的雕花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小福子则站在库房门口,看似在晒太阳,实则在盯着张全的一举一动;其他太监宫女也都各司其职,没有一个人敢偷懒。她知道,经过今日这一番整顿,启祥宫的规矩算是立住了。但这只是开始,后宫的风浪还在后面,高曦月不会善罢甘休,皇后也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执掌启祥宫,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可她不怕,重活一世,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李朝贡女,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在这红墙内步步为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澜翠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张纸,轻声道:“娘娘,差事分工表已经拟好了,您要不要过目?”

金玉妍接过分工表,仔细看了起来。表上把每个太监宫女的差事都写得清清楚楚:张全协助掌事宫女管理库房,每日卯时到午时核对账目,午时到申时清点库房物件;春红负责内殿洒扫,每日卯时到辰时打扫正殿,辰时到巳时打扫内寝,巳时到午时擦拭家具;小禄子罚跪结束后,负责外殿采买,每日午时到未时出宫采买所需物件,未时到申时回来交账;小福子负责宫门值守,每日卯时到酉时守在启祥宫正门,登记出入人员和物件;其他太监宫女也都有明确的分工,从洒扫庭院到准备膳食,从伺候起居到传递消息,每一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丝毫疏漏。

“很好,”金玉妍满意地合上分工表,递给澜翠,“就按这个安排。你去通知大家,从今日起,就按这个分工办事。若是有人觉得不合适,或是有什么困难,让他亲自来跟本宫说。但若是没人提意见,就必须严格按照分工表行事,若是敢推诿扯皮,就按宫规第一条处置。”

“是,奴婢这就去。”澜翠接过分工表,转身离去。她的脚步比刚才更显沉稳,神色也多了几分自信——有主子的支持,有明确的分工,还有严格的宫规,她相信自己一定能管好启祥宫的宫人。

殿内只剩下金玉妍一人。她走到桌案前,拿起那支点翠珠钗,放在手心轻轻摩挲。钗头的翠鸟羽毛依旧鲜亮,东珠也依旧圆润,可她的心境,却早已不是昨日的她。前世,她就是因为太过轻信他人,才会被高曦月和继后联手算计,落得个身败名裂、惨死冷宫的下场。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她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她要在这后宫之中,为自己、为未来的孩子,挣出一条生路。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福子匆匆跑进来,躬身禀报道:“娘娘,张全核对完账目了,让奴婢把账目呈给您过目。”

金玉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让他进来。”

不多时,张全捧着账本走进来,躬身道:“娘娘,库房的账目都核对完了。除了刘忠偷拿的三匹云锦,其他物件都核对无误。只是刘忠负责采买的灯油、蜡烛,有几笔账对不上,差额不大,只有二两银子左右。奴才已经把差额补上了,还请娘娘过目。”

金玉妍接过账本,翻到采买那一页,仔细看了看。果然,有几笔采买记录只有账目,没有单据,差额加起来正好二两银子。她抬起头,看向张全:“这差额,你确定是刘忠私吞了?”

张全连忙点头:“回娘娘,是。刘忠负责采买时,经常以‘价格上涨’为由,多报账目,奴才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只是没敢多问。如今核对下来,这差额定是被刘忠私吞了。奴才已经把差额补上了,绝不让库房有半分亏损。”

金玉妍看着他,忽然笑了:“张全,你倒是会做人。只是这差额,不用你补。刘忠私吞的,自然要让他自己还。澜翠,”她对刚走进来的澜翠道,“让人去通州码头给刘忠带个话,让他把私吞的二两银子还回来,若是不还,就把他的保证书送到山东知府那里,让他好好管教管教刘忠的侄子。”

张全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他没想到,嘉嫔娘娘连二两银子都要追究,连刘忠离宫了都不肯放过。

澜翠应声:“是,奴婢这就去办。”

金玉妍看着张全慌乱的模样,心中冷笑——这只是个开始。她要让启祥宫的每个人都知道,她金玉妍,不是好欺负的;她定的规矩,也不是摆设。只有这样,才能让启祥宫真正成为她的避风港,成为她在后宫争斗中的坚固后盾。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宫灯轻轻晃动,光影在殿内交错。金玉妍知道,后宫的争斗还很长,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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