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菜色比起在北丘郡驻留的几天,可以说是非常简朴。能沾点荤腥的大概只有煎蛋,不过拜德神父的烹饪方式有些奇特,他在煎蛋的过程中加入了少量谷粉、蜂蜜与香料,最后做出的煎蛋不仅香味和口感更加浓郁独特,还有着类似糖果糕点的甜味,非常可口。
面对三人的交口称赞,拜德神父满足地表示,这道菜其实是为了来他这里学习知识的孩子们创造的。
小孩子天性多嗜甜食,但是在虔光村这种偏远地方,能吃到糕点和糖果的机会很少。
拜德神父之前在一个行商那里买到过一罐蜂蜜,起初只是偶尔用来给孩子们泡蜂蜜水喝,直到后来有孩子兴奋地说,也想尝尝传说中的蜂蜜蛋糕。
虽然那个孩子当时就被其他孩子们训斥不懂事,不敢再言语。但老神父还是把孩子的话记在了心中。
可是在教会中本职并不负责餐食的他,当然也没有掌握制作蛋糕的方法。为这种事大费周章去传信询问教会其他人也不太合适,所以他冒出了一个想法:反正都是用到鸡蛋作原料,蛋糕自己不会做,但是煎蛋自己很拿手啊!
于是在拜德神父的“俺寻思之力”加持下,没过多久,他还真用与蛋糕类似的原料开创了煎蛋的做法,在蛋液中混入谷粉和蜂蜜简单搅拌后再进行煎制,中间撒入香料提味。
这样的蜂蜜煎蛋口味还真有些许蛋糕的神韵,十分受孩子们欢迎,拜德神父也为此感到自豪。
看着这位六旬老人热情洋溢地讲述着自己为孩子们开发菜式的模样,年纪尚轻的阿德丽娜与妮蔻都感觉十分温馨,尤其是阿德丽娜,他从小家中就只有母亲一个人,有时看到别人家的爷爷奶奶陪着孙辈玩耍,也会流露出羡慕和委屈的情绪。
沉静的东方人也难得表现出放松且柔软的样子。老神父的年岁差不多与师尊救下他时的岁数相当,那时自己只有八岁,在世间却已经无依无靠。是师尊给了他容身之所,为他传道授艺,甚至早早选中他接替衣钵。
师尊平时是个严肃而不苟言笑的人,不过暮恩自己也颇为早慧,知礼守节,不会像拜德神父口中那个孩子一样提些不合时宜的需求。
但是他至今都记得,少年时曾经有一次,师尊带他外出游历。在一座城市中他看到了一个小贩在卖米糕,便顺口跟师尊聊起了自己幼时很爱吃胤国的名产莲花糕,只是在离开侯府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品尝那个味道。
师尊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只是睹物思情,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可是差不多一个月后,从胤国执行任务回返的大师姐却笑吟吟地提了一兜莲花糕放在他面前。
按照大师姐的说法,他只是顺手买回来特产分给大家,人人都有份,只是众多师兄师姐都偏爱他这个师弟,才给他多留了不少。
然而后来大师姐私下里和他讲,这些莲花糕其实是师尊飞鸽传信嘱咐她买回来的。师尊还特意让师姐不要告诉他实情,装作是给所有人买的,以免他知道自己被师尊宠爱之后在练功上有所怠惰。
大师姐选择依然告诉他,是因为她相信暮思痛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人,只会为此更加努力。而那一兜莲花糕,也随着师尊沉默的关怀一起,在那段艰苦的成长岁月中,为少年带去了难得的甜意。
这一餐四人吃得其乐融融,尤其对佣兵团的几人来说,算是久违地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在每个人都享受完自己面前的餐食之后,妮蔻与阿德丽娜两位姑娘主动起身承担了清洗餐具的工作。这不仅是因为她们希望回报这位老人提供的美食,也因为她们知道暮恩与对方还有不少东西需要聊。
暮恩首先把尼尔森的药膏给了拜德神父,后者欣然收下,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嗯,就是这个味道,还是尼尔森的老配方。”
暮恩随口问:“之前你也用过尼尔森的伤药吗?”
拜德神父点点头:“当然,尼尔森可是村子里唯一的药师。我平时一个人生活,难免偶尔受些小伤,有时是切菜,有时是走路滑倒之类的。在尼尔森来到村子之前,我也只能自己用光疗术处理一下。后来有了他的伤药,伤口恢复就快多了。”
暮恩微微挑眉道:“尼尔森是在你之后才来到虔光村的?”
“对,他原本是个旅行药师,差不多就是六七年前,他才定居在这里。
他来到虔光村的时候,村子里原本的药师父子前些年出门采药的时候遇到了变故,不知道是意外身亡还是被魔兽袭击了,总之是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村子里没有药师,而他恰好也有点厌倦了流浪的生活,想安定下来。就这样,尼尔森留在了村子里,他的房子还是当时大家一起给他盖的。”
暮恩点点头,怪不得尼尔森的房子用料看起来都比较新。看来尼尔森在村子中的人望更多还是源于他的身份与性格,而非在这里积累的岁月。
“村里的孩子都会来你这里学知识吗?”
“差不多吧,16岁以下的孩子我都教,当然再大一点的如果想学知识我也不会拒绝。”谈及这个,拜德神父的神情又变得慈祥起来,就像夸耀着自己孙辈的爷爷。
“村民们也习惯让孩子们来我这学点东西,总比让他们自己四处乱跑再惹出点乱子强。
孩子们也喜欢来我这里,他们天性好奇,对知识还是有兴趣的,更别说偶尔还有好东西吃。
不过严格来讲我这里也不算什么正式的‘私塾’,都是孩子们自愿决定想不想来,不会强求。教的东西也就是些简单的读写和常识,噢,当然还有光谕教会的教义。”
“我明白了,那么……”暮恩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那个名叫安雅的女孩,你应该也很了解吧。”
刚刚还满面春风的拜德神父愣了一下,继而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安雅……是个十分难得的好孩子。她在所有孩子里也是最好学的那一个,经常会向我提出很多她自己好奇的问题。虽然才只有十四岁,但我时常觉得她的想法远比很多年龄更大的孩子成熟。
不过,我很难说这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想法太多,才会更加为现实的禁锢感到痛苦,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暮恩略感意外,眼神中的兴趣也更浓。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神父,你刚才所说的话里,似乎暗含着对自己宗教的批判。毕竟在这样一个‘虔光村’里,所谓的禁锢,还能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呢?”
拜德神父没有反驳,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坦然地对上了东方人的眼睛。
“禁锢,枷锁,只是一种出于情感立场的形容。站在另一边的立场上,它们也可以被称为信条与节制,以及更多被我们视作美德的东西。
光谕教会虽然不像许多异教大肆宣扬苦修或者自我伤害,但也从来不会主张遵从本能的欲望。这些保守与教条是我们从苦难中保护自我的坚盾,也可以说是为了逃避一些事物,主动走入的囚笼。”
暮恩没想到眼前的老神父会对宗教的认知如此清醒,也没想到他愿意对自己如此坦诚。
“虽然我对光谕教会了解依然不够深,但我敢打赌,那些高层的主教们不会喜欢你刚才的发言。”东方人调侃道。
“啊,我猜也是,不过幸好我是对你说的。”老神父满不在意地微笑着。
“一个东方人诋毁神父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