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影痕里的约定
花影漫过山脚的老石碾时，已经是未时了。石碾上的青苔被星轨的银影染得发亮，碾盘转动的纹路里，竟嵌着些细碎的星砂——是梅树梢的星花抖落的，跟着花影走了半里地，像群不肯掉队的小星子。
叶璃蹲在石碾边，用指尖抠起星砂，砂粒在阳光下折射出三棱形的光，与阿里西洋星串果的银纹一般无二。“它们在给影子留记号呢。”她轻声说，把星砂撒在石碾的凹槽里，那里立刻洇出道浅痕，像星轨在石头上盖了个章。
阿荔提着竹篮追过来，篮里装着刚蒸的菱角米糕，糕上的粉印着北斗的图案。“花影在这儿歇脚呢，”她把米糕放在石碾上，热气混着花香漫开来，“苏娘说米糕的甜能养影，让影子走得更远些。”米糕的热气在石碾上凝成水珠，顺着星轨的痕往下淌，像给影子喂了口蜜。
阿里扛着测绘仪来，三脚架支在石碾旁，镜头对准花影延伸的方向。“这仪器能算出影子的速度，”他盯着刻度盘说，“每刻钟走两丈七尺，比马车还快些。”他往记录本上画了道曲线，“你看这轨迹，遇到溪流就绕个弯，碰到石缝就钻过去，比人还懂变通。”本子里夹着片从花影里捡的杨树叶，叶边被星砂烫出了细小的星符。
西域少年的铜铃桶里，此刻盛着的不是井水，是货郎从塞北捎来的马奶酒。他往石碾的轴心里倒了点酒，酒香混着星砂的凉漫开来：“师父说影子走累了要喝点酒，能攒着力气翻山。”铜铃在石碾旁晃出响，星花的影子竟跟着颤了颤，像在应和。
星算馆先生拄着拐杖，踩着花影往山坳走。他的拐杖头包着铜皮，在地上敲出“笃笃”声，每敲一下，花影的星轨就亮一分。“前面是乱葬岗，”他回头叮嘱，“那里的阴气重，得用拐杖引着影子走，别让阴邪沾了星气。”他从袖里摸出张黄符，贴在最粗的那棵老松树上，符纸的影子落在花影里，正好挡住道歪斜的坟头。
老药农背着药篓跟在后面，篓里装着些刚挖的艾草根，根须上还沾着星砂。“这根能驱秽，”他把艾草根埋在乱葬岗的入口，“让影子带着艾香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不敢靠近了。”他拍了拍老松树，树干上立刻渗出些透明的汁液，滴在花影里，凝成颗颗小珠，像给星轨串了串水晶。
刚过乱葬岗，就见道溪水横在眼前，溪水湍急，花影到了岸边竟分成了两股，一股顺着水流往下漂，一股则攀着崖壁往上爬，像在做不同的选择。
“它们想分开走！”阿荔急得直跺脚，手里的米糕差点掉进水里，“这样影子会散的！”
阿里赶紧从包里掏出西洋制的玻璃珠，往溪水里扔了几颗，珠子在水底连成线，把两股花影又牵在了一起。“玻璃能反光，”他解释道，“影子能顺着光走，就不会迷路了。”水底的珠链果然映出银亮的光，花影的星轨顺着光慢慢合拢，像被线缝在了一起。
西域少年解下腰间的红绳，一头系在崖壁的野枣树上，一头扔进水里，绳头正好缠着颗玻璃珠。“红绳能记路，”他拽了拽绳子，花影果然顺着红绳往上爬，“让它们牵着绳走，就知道该往哪儿合了。”铜铃被他挂在枣树上，风一吹就响，像在给影子唱归队的调子。
叶璃站在溪边看，水底的花影与水面的倒影叠在一起，竟织成了张完整的星图，比在梅树下看到的更广阔——北斗沉在水底，紫微垣浮在水面，银河则顺着水流往远处去，像真的把天空铺在了溪里。“原来它们不是分开，”她忽然笑了，“是想把星图铺得更开些。”
星算馆先生的拐杖在崖壁上敲出个小坑，他把块刻着星符的石头嵌进去：“这叫‘定影石’，能让影子记着汇合的地方。等过了山，它们自然会凑到一块儿。”石头的影子落在花影里，像给星图加了个锚。
老药农往水里撒了把菱角粉，粉在水面凝成层薄衣，把花影的星轨护在里面。“这样水流就冲不散了，”他望着溪水拐弯的地方，“前面就是官道，过往的商队多，能把影子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果然，未时过半时，花影漫上了官道。一队骆驼商队正从这里经过，驼铃的声浪里，领头的驼夫忽然勒住缰绳：“这地上的星图是啥？咋跟着我们的影子动呢？”
西域少年赶紧跑过去，指着花影里的骆驼刺干花：“这是我们的星花影，想跟着商队往塞北去，找石头师兄呢！”
驼夫恍然大笑：“我们正往塞北去！你们的影子要是不嫌弃，就搭我们的驼队走！”他从驼背上解下块毡布，铺在地上，让花影的星轨顺着毡布往骆驼身上爬，“这样影子就能沾着驼毛的暖，过雪山时冻不着。”
阿荔把剩下的米糕分给驼夫：“路上要是看见江南来的菱角叶影，就告诉它，我们的影子在这儿等着呢！”
驼夫接过米糕，指了指驼队末尾的马车：“车上拉着从西洋来的玻璃镜，你们的影子照在镜里，说不定能跟着镜子里的光，往更远的地方去。”
阿里果然在马车里找到面大穿衣镜，镜面蒙着层灰，他用布擦干净，对着花影一照，镜里立刻映出片流动的星图，比地上的更亮，像把花影搬进了镜子里。“这样影子就能跟着商队走，还能跟着镜子飞了！”他兴奋地说，镜沿的雕花正好框住紫微垣的星轨。
星算馆先生掏出个罗盘，放在镜边，指针顺着花影的星轨转动：“镜里的影子会往西方去，跟着商队的影子往塞北去，地上的影子则继续往南，三路同走，能把约定带到更多地方。”他在罗盘上贴了张小符，“这样它们就不会忘了会合的时辰。”
老药农往骆驼的行囊里塞了包星蜜：“等见到石头，让他把星蜜混在草原的土里，明年长出的星苗，根须就会顺着今年的花影往回爬，像条会走的路。”
驼队出发时，夕阳正把官道染成金红。花影分成了三路：一路跟着驼队往塞北，一路映在镜子里往西方，一路顺着官道往南去。三路影子的边缘都缠着红绳，绳头在风里轻轻碰，像在说“别忘了约定”。
叶璃站在官道边，看着影子越走越远，忽然发现石碾上的星砂痕、溪底的玻璃珠、崖壁的定影石、驼队的毡布，都在阳光下泛着银亮，像给影子铺了条闪光的路。
她掏出《汇通医镜》，在新的空白页上写下：“花影走的不是路，是约定的痕。它分开时，是想把牵挂带往更多地方；它汇合时，是想告诉所有等待的人——山海再远，总有道影子，替我们把约定送到彼此眼前。”
风掠过官道旁的野枣林，红绳在枝头晃出细碎的响，像三路影子在远方传来的回音。梅树梢的星花还在开着，花瓣的星轨转到了西沉的太阳方向，仿佛正目送着那些带着约定的影子，往天涯海角去。
而那些留在原地的人，正守着花影最初的模样，等着某一天，远方的影子带着新的约定，顺着来时的路，轻轻叩响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