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藤蔓上的光阴
梅树梢头的新叶刚展平第三片，星铃果的藤蔓就已经爬过了半截树干。卷须上的红绳被拉得笔直，像根细细的红线，一头系着土里的根，一头牵着高处的芽，把去年的雪痕与今年的春绿，牢牢连在了一起。
叶璃踩着木梯给藤蔓松绑时，指尖触到卷须上的细毛，竟像被轻轻蜇了下——那些绒毛比寻常藤蔓的更密，还带着点星砂的凉意，是从西域跟着种子一起来的印记。“你倒爬得快。”她笑着自语，把红绳在枝桠上绕了个圈，绳结处忽然落下颗露珠，顺着藤蔓滚下去，在“北辰”的叶片上砸出个小小的水涡。
“北辰”的茎秆已经长到拇指粗，叶背的紫纹愈发清晰，像谁用银线在上面绣了幅缩小的星图。阿荔蹲在树下，举着个小瓷盘接露水，盘沿沾着圈淡淡的粉——是她今早碾碎的桃花瓣，混在水里给星苗“洗脸”用的。“叶姐姐你看，这露水里有星星！”她把瓷盘举到阳光下，水珠里果然映着细碎的光斑，是叶面上的星纹折射出的光。
阿里搬来个西洋制的金属支架，支架上刻着螺旋状的刻度，正好顺着梅树干往上绕。“这样藤蔓就不会勒着树皮了，”他边固定支架边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藤蔓每日的生长高度，“昨天长了一寸二，今天已经一寸五了，比西洋园圃的葡萄藤长得还快。”本子的最后一页，还贴着片去年的星实壳，壳上的银纹在日光下依然发亮。
西域少年提着桶骆驼刺浸的水来，桶沿上挂着个小小的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像在给藤蔓唱调子。“师父说浇水要听铃响，”他把水往根边浇，水流过之处，土里冒出些细密的气泡，“铃响三声浇一勺，这样根须能慢慢喝，不会撑着。”他蹲下去看支架与藤蔓的缝隙，忽然指着某处笑：“你看它偷偷长了个小卷须，正往支架的刻度上缠呢，是想自己记身高吧？”
星算馆先生搬来张竹椅坐在树下，手里摇着把绘着星象的蒲扇，扇风掠过藤蔓，叶片上的光斑就跟着晃，像天上的星子落进了叶间。“再过三日就是谷雨，”他指着天边的云，“到时候该给藤蔓追肥了，用去年窖藏时剩下的桑皮土，混着些陈米糠，能让它攒着劲开花。”他从袖里摸出个锦囊，倒出些晒干的紫薇花瓣，撒在支架周围，“这花瓣吸足了紫微垣的气，能引着花苞往亮处长。”
老药农背着个竹篓从坡地回来，篓里装着些刚挖的野山药，他把山药的块茎切成薄片，埋在“北辰”的根边：“这东西性子温，能养根，让茎秆长得更扎实。”他拍了拍树干，震得藤蔓轻轻晃，“你看这梅树也懂事，给藤蔓让着阳光，自己的枝桠都往两边斜，草木比人更懂互相成全。”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镇上的几个顽童，手里举着风筝跑过，风筝线不小心缠在了梅树梢，线轴“咕噜噜”滚到树下，线头上还沾着片嫩绿的杨树叶。
“小心点！”阿荔赶紧跑过去捡线轴，生怕风筝线勒着藤蔓，“别把我们的星苗碰坏了！”
领头的孩子是货郎家的小儿子，他仰着脖子看藤蔓上的卷须，眼睛亮得像颗星：“这藤上的红绳真好看，能借我们系风筝吗？我们想让风筝飞得像它一样高！”
阿里从屋里拿出些备用的红绳递给他：“用这个吧，上面的星味淡些，不会惊着风筝。”他又摘了片“北辰”的老叶，“把这个夹在风筝上，能跟着星象走，不会迷路。”
孩子高兴地接过去，举着风筝往远处跑，红绳在风里拉出道弧线，像给藤蔓系了个看不见的朋友。叶璃望着那道红绳，忽然发现星铃果的卷须正顺着支架往上追，仿佛想顺着风，摸到风筝飞过的痕迹。
“它们也想看看外面的天呢。”老药农的烟袋在鞋底磕了磕，火星落在土里，竟惊出几只蚂蚁，正顺着藤蔓往上爬，搬运着叶尖滴落的露水，“你看这蚂蚁，也在帮着传消息，把土里的气带给高处的芽，把上面的光捎给底下的根。”
日头爬到头顶时，藤蔓的顶端终于触到了梅树最高的枝桠。卷须在枝桠上打了个结，像系了个小小的约定，芽尖上冒出个米粒大的绿点——是第一个花苞！阿荔赶紧用竹片给花苞搭了个小棚，棚顶盖着片荷叶，是从菱角塘摘的，还带着清晨的水汽。
“这样鸟就啄不到了。”她细心地把荷叶边缘压在枝桠上，忽然发现花苞的纹路里，竟藏着个极小的星符，和星算馆先生贴的符纸一模一样，“它自己长了个护身符呢！”
星算馆先生凑近了看，连连点头：“是‘启明符’，专引晨光的，看来这花苞要等日出时才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明早卯时三刻，正好是启明星最亮的时候，咱们来守着。”
傍晚给藤蔓浇水时，叶璃发现土里的根须又往外扩了半尺，竟缠上了去年埋下的骆驼刺干。刺干已经腐烂了大半，却依然挺直着，像给根须搭了个支架。她忽然想起西域少年说过的话：“戈壁的刺，死了也能给活的当骨头。”原来那些藏在土里的支撑，从不是为了被看见，是为了让往上爬的藤蔓，能更踏实些。
夜风掠过梅树梢时，花苞的绿点又鼓了些。叶璃坐在树下的竹椅上，看着月光顺着藤蔓往下淌，在“北辰”的叶片上积成个小小的银池，池里的星纹随着月光转动，像把整个夜空都泡在了水里。
她翻开《汇通医镜》，新的空白页上，刚写下半句话：“藤蔓向上爬的每一寸，都是根在土里往下扎的每一分……”笔尖悬着，忽然听见卷须在支架上轻轻蹭的声响，像在说：不止呢，还有风里的红绳，天上的风筝，还有每个等着花开的人，都在推着我们往上走。
叶璃笑了，提笔把话补全：“而那些看不见的托举，早在去年的雪地里，就埋下了春天的伏笔。”
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与藤蔓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像幅正在生长的画。画里，红绳牵着风筝，卷须缠着枝桠，根须连着刺干，蚂蚁搬着露水，而第一个花苞，正攒着所有的光，等着和启明星，赴一场晨光里的约。
这大概就是光阴最耐心的模样——让该往上的往上，该往下的往下，让每道缠绕的痕，每颗滴落的露，都成了故事的标点，等着花开时，再轻轻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