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的药吃下来,李建军的日子像泡在浑浊的水里,清醒时坐立不安,昏睡时浑浑噩噩,没有一刻踏实。每天清晨吞下药片,就开始等着那股昏沉感袭来,像等着一场避不开的暴雨;偶尔清醒的间隙,又被“活着没意思”的念头缠得喘不过气。
“这药不行,得换医生。”这天下午,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几盒药,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受够了这种麻木的状态,受够了夜里的噩梦,哪怕换个医生只是碰碰运气,也比现在这样耗着强。
秀兰正在收拾茶几,听见这话,手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咱们换,你想换哪个医生?”她心里也没底,可看着建军眼底的疲惫,只能陪着他试。
建军打开手机,点开康宁医院的预约挂号页面,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眼神专注得像在看一份重要的代码。睡眠科、精神科、心理科的医生名单密密麻麻,他一个个看过去,看职称、看擅长领域、看患者评价,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不敢点——上次张主任的药让他陷入浑噩,这次他怕再遇到不合适的医生,怕再吃错药。
“就这个吧,赵慧敏,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擅长抑郁症药物调整。”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犹豫了三分钟,终于点了预约。指尖离开屏幕时,他轻轻舒了口气,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可心里的不安却没减少半分。
预约的日子到了,秀兰陪着建军去医院。候诊区的电子屏依旧滚动着诊号,叫号声温和又机械。轮到建军时,他走进诊室,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坐在桌后,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比张主任多了几分亲和力。
“坐吧,说说你之前的情况。”赵医生的声音很柔。
建军心里的紧绷稍微松了点。他把之前吃的药名、出现的副作用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包括那两周的昏睡、夜里的噩梦,还有清醒时的焦躁。
赵医生一边听,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时不时点头,偶尔打断他问几句细节。等他说完,赵医生沉思了片刻,开口道:“你之前的用药方案,对部分患者来说确实偏强,容易出现过度镇静。我给你调整一下,换几种药,减少镇静成分,看看效果。”
她拿起处方笺,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这次开了三种药,和之前张主任的药方完全不同。“这几种药,主要是缓解焦虑、改善情绪,镇静作用弱一些,你先吃一周,下周过来复诊。”
拿着新处方走出诊室,建军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期待——也许这次能好点,也许这次的药能让他清醒着,又不那么痛苦。
换了药的头两天,效果似乎真的来了。昏沉感减轻了,不再一吃下药就犯困,能坐在沙发上清醒地待上一两个小时。秀兰看着他的状态,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以为这次终于找对了方向。
可没等她高兴多久,新的副作用就来了。第三天开始,建军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像有东西堵在里面,排便也变得困难。起初他没在意,以为是饮食的问题,可连着三天都是这样,疼得他坐立不安,连清醒时的平静都被打乱了。
“不行,这药也不行,换医生。”他捂着肚子,坐在沙发上,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之前的浑噩让他痛苦,现在的腹部不适和便秘同样折磨人,他像个被困在火海里的人,换个方向还是灼热的疼痛。
秀兰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只能又陪着他打开预约网站。这次他们没再选康宁医院,而是选了人民医院的心理科——建军觉得,也许药物不是根本,心理疏导能帮他解开心里的结。
心理科的王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建军原来以为医生会跟他会聊聊心理上的问题,进行一些心理疏导,没想到医生又是开了心理测试的检查单,然后又是开了药方。
不过这次开的药份量没有那么多了,不会取出来是一大堆,只有一盒米氮平和一小包两周剂量的绿硝西泮。普通医院的安眠药都有限制剂量,不像康宁医院那样可以开几盒。
吃了新的药,腹部不适的症状慢慢缓解了,胃口也变好了些,秀兰做的饭,他能吃上一碗了。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夜里虽然不做噩梦了,却总在凌晨四点准时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再换个医生吧?”建军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泛白的天,声音里带着疲惫的绝望。
秀兰站在床边,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这一个月里,他们换了三个医生,看了睡眠科、精神科、心理科,吃了十几种药,从最初的浑噩到后来的腹痛,再到现在的早醒,问题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找到能让他安稳的方案。
她跟着他跑遍了各个医院的不同科室,手里攒着厚厚的病历本和处方单,每一张都记录着他们的希望和失望。有时候她看着诊室门口排队的人,看着手里的预约号,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却连一点希望的光都抓不到。
有一次,她在候诊区等着建军做检查,看着旁边一个家属抱着厚厚的检查单哭,说“换了五个医生了,还是没效果”,她突然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她和那个家属,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抱着一丝希望,在医院的诊室里奔波,却一次次被现实打回原地。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建军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眼神空洞。他手里攥着新的药,心里没有期待,只有麻木的疲惫——换了这么多医生,吃了这么多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换几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好起来,甚至不知道这场“换医慌”,到底是在寻找希望,还是在加速消耗仅存的力气。
秀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想说“别换了,咱们找个医生好好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建军心里的焦虑和绝望,让他没法停下来,让他只能靠着“换医生”这一点点动作,证明自己还在“努力活着”。
公交车到站了,建军站起来,脚步依旧虚浮。秀兰赶紧扶了他一把,他却下意识地躲开了——他怕自己的脆弱被她看见,怕自己的“没用”让她更绝望。
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给他们的脚步带来一丝暖意。医生的一次次更换,药袋里的一次次换药,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循环,把他们困在里面,看不到出口,也抓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