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北的晨雾还没散,秀兰就听见巷口传来塑料布摩擦的声响。她踩着板凳往巷口望,看见两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支摊位,折叠架上挂满花花绿绿的袜子,硬纸板价目表用红漆写着 “10 元 5 双”,数字歪歪扭扭,却像根刺扎进她眼里 —— 这个价,比她的进货价还低两成。
“秀兰姐,新到的货?” 穿电子厂工装的姑娘蹲在摊位前,手指刚要碰到肉色丝袜,就被巷口的吆喝声拽走。“那边 10 元 5 双!” 有人举着刚买的袜子跑过,塑料包装袋在晨风中哗哗作响。秀兰的记账本在膝盖上摊着,铅笔尖在 “今日目标:500 元” 上顿了顿,突然觉得指尖发凉。
第一波顾客流失时,太阳刚爬过巷口的骑楼。穿碎花裙的打工妹捏着秀兰的袜子翻来覆去:“都是袜子,凭啥你的贵?” 她的同伴已经在走私摊前付钱,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像在数数。秀兰深吸口气,从帆布包里掏出进货单,晨光透过薄薄的纸页,照出 “含棉量 60%” 的蓝色印章。
“你看这个。” 她拿出了一双走私货样品来比对她的正品袜子,打火机 “啪” 地跳出火苗。正品袜燃烧时冒出淡淡的白烟,灰烬是蓬松的灰白色;走私袜却卷着黑烟,烧出的油滴在地上凝成黑块,散发着刺鼻的塑胶味。“含棉量 30% 都不到,” 秀兰举着燃烧后的残骸,“穿三次就起球,洗五次能当渔网。”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人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看袜子标签,有人对着太阳照布料的密度。穿工装的姑娘突然说:“上次买的走私袜掉颜色,把白球鞋都染花了!” 这话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议论 —— 原来不少人吃过走私货的亏,只是图便宜没说出口。
李建军赶到时,秀兰正蹲在地上整理被踩乱的袜子。他刚从外资厂下班,工装口袋里还揣着万用表,表笔线从口袋里露出来,像两条不安分的导线。“怎么回事?” 他瞥见隔壁摊位的价目表,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这些人胆子真大,敢在工商眼皮底下卖走私货。”
“测测就知道了。” 李建军把万用表调到电阻档,表笔分别夹在正品袜和走私袜上。指针在正品袜上稳稳指向 “200Ω”,碰到走私袜时却疯狂摆动,最后停在 “50Ω”。“纤维电阻差太多,” 他举着表给围观顾客看,“这种低电阻的料,洗三次就变形,跟塑料布没区别。”
秀兰突然想起什么,从货架最上层取下个玻璃罐,里面泡着两双袜子 —— 是三周前同时放进水里的样品。正品袜依然挺括,走私袜却已经发皱,水面漂着层油花。“这是我做的实验,” 她把玻璃罐举高,“每天换水记录,你们自己看。”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两双袜子的区别一目了然。
傍晚收摊时,走私摊前已经冷冷清清。秀兰的账本上记着 “今日盈利 800 元”,红色的数字被圈了又圈,旁边画着个举着奖杯的小人。李建军帮着把折叠架往店里搬,发现最底层的货箱里多了个新本子,首页写着 “顾客反馈”,第一行就是 “张姐 东门电子厂 要纯棉袜 100 双”。
“今天赚的够买台洗衣机了。” 秀兰数着钱盒里的硬币,壹角的、伍角的堆成小山,其中枚缺角的壹角币是李建军上次修货架时捡的,现在被磨得锃亮。她突然抬头,眼里的光比 LEd 灯箱还亮,“三娃说二手市场有台双缸的,800 元,比新的便宜 400。”
卷闸门拉下的瞬间,巷子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李建军靠在门上,看着秀兰站在柜台上整理台面,碎花衬衫的衣角沾着点烟灰 —— 是白天烧样品时蹭的。他突然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混着棉花的味道。
“要不,”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店里发颤,“把华强北的出租屋退了吧。” 指尖在她腰间画着圈,“你搬到黄贝岭跟我一起住,开店时间自己说了算,不用那么早起来赶工。” 空气里的尘埃在夕阳里跳舞,像些没说出口的期盼。
秀兰的动作突然停了。她转过身时,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笑意,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算过账没?” 她的手指点在他胸口,“退租能拿回押金 800 元,加上每月省的 300 房租,够买半台洗衣机了。” 话没说完,就踮起脚尖,深深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是之前浅尝辄止的碰触,是带着笃定的深吻,像焊锡稳稳落在电路板上,恰到好处的温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李建军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把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个瞬间焊进彼此的生命里。货架上的袜子被震得轻轻晃动,其中双灰色棉袜掉在地上,像个害羞的见证者。
“早就想搬了。” 秀兰的鼻尖蹭着他的下巴,声音里带着笑,“就是不好意思说,怕你觉得我赖上你。”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串钥匙,上面挂着个小小的电路板挂件 —— 是李建军用废料做的,“这是华强北出租屋的钥匙,明天就去退租。”
暮色从卷闸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李建军牵着秀兰的手,在空荡的货架间慢慢走,像在丈量未来的家。“周末去买洗衣机,” 他突然停下脚步,“以后我们可以一同去上学了。” 秀兰的手指在他掌心画着 “好” 字,笔迹温柔得像晚风。
关店门时,巷口的炒粉摊已经收了。李建军帮秀兰拎着装账本的布袋,里面的 “顾客反馈本” 硌着大腿,像块温暖的烙铁。“三娃说他认识搬家公司的,” 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50 元就能把东西从华强北搬到黄贝岭,比自己扛省劲。”
秀兰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的晚霞:“你看像不像陕北的火烧云?” 橘红色的云彩铺满天空,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等搬过去,” 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我给你做陕北的油糕,就用百货店赚的钱买黄米。” 李建军握紧她的手,感觉幸福像那些合格的焊点,虽然经历了冲击,却愈发牢固。
回到黄贝岭的出租屋,李建军把秀兰的钥匙串挂在门后,和自己的钥匙并排在一起。墙上的空白处突然显得空旷,他想起秀兰说 “要贴张世界地图”,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 —— 等她搬来,就把这里重新刷一遍,换个亮堂的灯泡,再添张书桌,两人能一起看书算账。
秀兰的账本最后一页,新添了行字:“7 月 28 日,盈利 800 元,决定搬家”。旁边画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走在巷子里,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这条路或许会有走私货这样的坎,但只要两人并肩走,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晚风带着荔枝的甜香吹进来。李建军摸出抽屉里的夜校笔记,最上面那页夹着张秀兰的进货单,背面用铅笔写着 “我们一起”,字迹温柔得像此刻的月光,照亮了这个即将迎来新变化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