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的超市生意渐渐稳定，每天要去周边的小商店送货，往往一出去就是大半天。海露自打那晚吼过一通后，也没再提走的事，就这么在超市里住了下来。
起初，海天还想着，只要海露能留下，慢慢引导，总能让他走上正途。可没过几天，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自己放在柜台抽屉里的钱盒子，每天都会少几百块。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直到有一次，他故意在盒子里放了五张百元大钞，中午送货回来，就只剩下两张了。
超市里除了他和海露，只有海威，孩子还小，根本不知道钱的概念。答案不言而喻。
海天找到海露时，他正坐在角落里抽烟，脚下扔着好几个烟蒂。“海露，柜台里的钱……”
话还没说完，海露就不耐烦地摆摆手，眉头拧成一团：“是我拿的，怎么了？”
“你拿那么多钱干什么？”海天压着脾气问，“咱们现在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吃饱穿暖没问题，你不需要拿这么多。”
“我花我的，你管得着吗？”海露把烟蒂摁在地上，抬眼看向海天，眼神里带着股混不吝的劲儿，“我从小苦到大，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罪？你是我哥，挣了钱不就是让我花的吗？难不成还想看着你弟弟继续过以前那种日子？”
海天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海露心里有怨气，可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钱可以给你花，但你得告诉我，你拿去做什么了？”
“不该问的别问。”海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径直走出了超市，根本不搭理海天后面的话。
从那以后，海露每天都趁海天出去送货，准时从钱盒子里拿钱，每次都是几百块，不多不少，像是在执行某种固定的仪式。海天几次想好好跟他谈谈，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怼了回来，要么就是干脆躲出去，一整天不露面。
海威有时会拉着海天的衣角，小声说：“爸爸，叔叔又拿钱出去了，还跟一些看起来很凶的人在一起。”
海天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他知道海露肯定没把钱用在正途上，可他现在就像个钻进牛角尖的倔驴，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这一日，海天照例出去送货，临走前看了一眼坐在门口发呆的海露，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转身推着货车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海露就站起身，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前，打开抽屉，从钱盒子里数了五百块钱，揣进兜里，拍了拍，像是揣了什么宝贝，然后锁好抽屉，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超市。
他没走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子很窄，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垃圾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几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人靠在墙上抽烟，看到海露进来，都抬了抬眼皮。
“哟，露露来了。”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吹了声口哨，笑着迎上来，“今天够准时的啊。”
海露跟他们勾肩搭背，俨然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废话，大哥找我，能不准时吗？”
“还是露露懂事。”黄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大哥在楼上等着呢，说是有好事。”
海露眼睛亮了亮：“什么好事？”
“去了就知道了，保证你满意。”黄毛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没再多说。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穿过小巷，走到尽头一栋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居民楼前。楼道里没有灯，墙壁上黑乎乎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他们熟门熟路地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格外刺耳。
走到三楼，黄毛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喊了一声：“大哥，露露来了。”
屋里烟雾缭绕，十几个混混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正在打牌，看到海露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桌子正中央，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着寸头，胳膊上纹着一条青龙，眼神阴鸷，正是这群混混的头目，外号“龙哥”。
“来了。”龙哥抬眼看了海露一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海露赶紧走过去坐下，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他知道龙哥找他，肯定没小事。这些年他能在街头混下去，全靠龙哥罩着，虽然跟着龙哥没少干坏事，但至少没人敢欺负他，还能时不时捞点好处。
“最近跟你哥处得怎么样？”龙哥一边洗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提到海天，海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不太好：“就那样呗，假正经，整天念叨着让我跟他好好过日子，烦都烦死了。”
“呵，”龙哥嗤笑一声，“他现在是过得舒坦了，开着超市，带着娃，哪还记得你当年受的苦？”
这话正好说到海露心坎里，他狠狠点头：“就是！他现在倒成好人了，站在那儿说风凉话，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所以啊，”龙哥把洗好的牌推到桌上，看着海露，眼神里带着点诱导，“人啊，还得靠自己。指望别人，根本没用。”
海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龙哥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海露面前：“这是你这阵子的‘分红’，拿着。”
海露眼睛一亮，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心里一阵激动。他每天从海天那里拿几百块交给龙哥，说是“孝敬”，龙哥偶尔会分他一点，可从来没给过这么多。
“谢谢龙哥！”他赶紧把钱揣进兜里，脸上堆满了笑容。
“别急着谢。”龙哥按住他的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海露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龙哥，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龙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你哥那超市，地段不错，生意也挺好，对吧？”
海露点点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最近看上了一个项目，缺点启动资金。”龙哥慢悠悠地说，“你看，能不能从你哥那儿‘借’点？”
海露愣住了：“借？龙哥，我每天从他那儿拿几百块已经够多了，再多……他肯定会发现的。”
“几百块够干什么的？”龙哥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你哥那超市，少说也有几万块周转资金吧？你是他亲弟弟，他能不给你？”
“不是，龙哥，他那个人你不知道，看着老实，其实倔得很，要是知道我把钱拿给你……”海露有点犹豫，他虽然对海天有怨气，但真要让他干这种事，心里还是有点打怵。
“怎么？你怕了？”龙哥眼神一沉，“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从那帮小混混手里救出来的？忘了是谁给你饭吃，给你地方住的？现在让你帮个小忙，就推三阻四的？”
海露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起当年自己被人打得半死，是龙哥出手救了他，这些年也确实靠着龙哥才没饿死街头。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龙哥，我不是那个意思……那……那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必须办成。”龙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而且，等我这项目成了，你就不用再跟着你哥看他脸色了，咱们自己当老板，不比他强？”
旁边的混混也跟着起哄：“就是啊露露，跟着龙哥干，以后肯定吃香的喝辣的！”
“你哥那种日子有什么意思？守着个破超市，能有什么出息？”
海露被说得心猿意马，心里的那点犹豫渐渐被对金钱的渴望和对现状的不满取代。他想起海天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想起自己这些年受的苦，一股邪火涌了上来。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龙哥，我干了！”
龙哥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够义气。记住，别让我失望。”
海露用力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可他已经被眼前的利益和心里的怨气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想那么多。
从居民楼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海露揣着龙哥给的钱，走在回超市的路上，脚步有些虚浮。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他打了个寒颤，心里突然冒出一丝悔意。
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他抬头看了看远处超市的方向，灯火通明，像是一个温暖的港湾。可他知道，自己已经离那个港湾越来越远了，正在一步步滑向更深的泥沼。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的钱，加快脚步往超市走去。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从海天那里拿到更多的钱，完成龙哥交代的“任务”。
超市里，海天正在给海威讲故事，看到海露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吃饭了吗？”
海露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吃过了。”
他径直走到里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乱糟糟的。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边是他赖以生存的“依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选哪条路，只能被欲望和惯性推着，一步步往前走。
夜色渐深，超市里的灯熄了，只有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照在地上，照亮了海露脸上挣扎而迷茫的神情。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将会给这个刚刚有了点暖意的家，带来多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