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朝鲜的使团终于到了南京。
此刻奉天殿的朝会上,朝鲜使团正使,一位头发花白、神情悲怆的老臣,伏在金砖之上,声泪俱下地陈述着朝鲜的惨状。
“陛下!天父陛下!”
老臣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声音嘶哑哽咽。
“倭人凶残,妖法厉害,更兼建文逆贼蛊惑人心!
我朝鲜将士血战殉国者十有五六!庆尚、全罗两道沦陷,忠清道亦岌岌可危!
贼寇所过之处,城池化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
臣离京时,吾王殿下已是日夜忧叹,寝食难安,国之仓廪十室九空啊陛下!”
他重重地磕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隐隐出现血迹:
“吾王殿下言:朝鲜世世代代,永为大明不征之国,忠贞不贰之臣!
今遭此亘古未有之奇祸,实已到了社稷存亡之秋!唯有恳请天父陛下,念在宗藩之情,怜悯朝鲜数百万生灵,速发天兵,救朝鲜于覆亡!
朝鲜上下,永感天朝再造之恩,生生世世,永为大明屏藩!”
这番哭诉,情真意切,将倭人的猖獗、朝鲜的艰难、李芳远的无助和忠诚,表现得淋漓尽致。
殿上不少文武官员闻言,都面露恻隐之色,先前对朝鲜的些许疑虑,在此刻这悲怆的氛围中也消散了大半。
龙椅之上,朱棣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下方痛哭流涕的朝鲜使臣。
他心中那根多疑的弦,确实被这番表演拨动了几分,几乎就要相信李芳远是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然而,帝王的心术让他最终还是压下了即刻拍板出兵的冲动。
郑和那边关于倭国并无大规模异动的奏报,依然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万一...万一是李芳远演技太好呢?
他缓缓开口:“卿之哀恳,朕已深知。朝鲜之事,朕与诸位臣工,亦感同身受。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天兵一动,关乎无数性命国帑,需谋定而后动。”
最终给出了一个含糊的承诺:“尔等可先于馆驿安顿。朕已命有司加紧筹备粮秣军械,一俟情况明朗,必不会坐视藩属蒙难。”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安慰,实则仍是拖延和观望。
朝鲜使臣心中冰凉,却也不敢再逼问,只能叩谢天恩,黯然退下。
朝会之后,朱棣回到谨身殿,心中仍在反复权衡。
朝鲜使臣的表演确实逼真,但郑和的奏报也同样值得重视。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几乎是踩着点,带着一份最新的密报求见。
“陛下!辽东和潜入朝鲜的缇骑有最新消息传回!”纪纲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讲!”朱棣目光一凝。
“其一,朝鲜王李芳远已派出第二支使团,由...由其王世子李禔亲自率领,正在前来南京的路上!声称是代父朝觐,侍奉陛下左右!”纪纲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什么?!世子为人质?!”朱棣猛地站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之色!
作为一个通过残酷斗争上位的帝王,他太清楚一个国王送出继承人意味着什么了!
这几乎是赌上了国本!
这绝不是苦肉计能做到的程度!李芳远这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了!
“其二,”纪纲继续汇报,语气沉重,“根据多方缇骑冒死深入庆尚道探查回报,情况确实极其复杂。
那伙贼人主力确以倭人为主,但麾下仆从军多为朝鲜人,数量庞大。
贼首是否真是建文,尚未有确凿证据亲眼所见,但其打出旗号,并有其仪仗出现,恐非空穴来风。”
“目前朝鲜局势:庆尚道全境确被贼人牢固控制,其治下竟似乎秩序井然,赋税颇轻,甚至吸引周边道百姓逃难前往。”
“而朝鲜其他各道,因频繁遭遇诡异‘天灾’,粮仓屡屡失窃,已出现饥荒苗头,流民增多,盗匪四起,确有崩溃之象!李芳远政权,已到生死边缘!”
轰!
纪纲的汇报,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印证了朝鲜使臣的哭诉,也击碎了朱棣最后的疑虑!
送出世子为人质!
治下秩序井然与周边饥荒形成诡异对比!
朝鲜政权濒临崩溃!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朝鲜真的出了大问题!有一伙强大的、诡异的、可能真有建文背景的势力,几乎要吞并这个大明最重要的藩属国了!而李芳远,是真的来求救的!
如果再不出兵,一旦朝鲜彻底崩溃,这伙势力站稳脚跟,届时大明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整合了朝鲜力量、可能得到倭国支持、还打着“建文”旗号的强大敌人!
后果不堪设想!
朱棣缓缓坐回龙椅,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揉着眉心。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帝王的决断和冰冷的杀意!
他看向纪纲,看向闻讯赶来的太子和其他重臣,只吐出了两个字,却重如千钧:
“发兵。”
而朝廷发兵的消息传到汉城,李芳远感动的几乎落泪,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似乎只要大明天兵一到,倭人就将不攻自破。
这段日子可把他折磨的不轻,连带着后宫他都月余没去了,今天,他要夜御数妃来发泄自己压抑的情绪。
当天晚上,他也睡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