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那声压抑的闷哼,像一块无形的寒冰,瞬间将餐桌上刚刚因苏媚调侃罗根而泛起的一丝微澜彻底冻结。
他手中的筷子掉落在桌面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他左手死死地按着额头,手背青筋暴起,指缝间露出的皮肤是一种骇人的惨白,大颗大颗的冷汗几乎是在几秒钟内就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林夜?”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刮出难听的声音。
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巨大痛苦。听到我的声音,他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什么,然后勉强睁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和茫然,随即又被强行凝聚起来。
“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只是……有点累,没休息好。”
他试图扯出一个表示无碍的表情,但那弧度僵硬得如同凝固的石像。他用手撑住桌子,想要站起来,回到他那张临时铺位独自承受。
但是,他刚站起身,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晃,踉跄了一下,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额头上刚刚擦掉的冷汗瞬间又渗了出来,比之前更加细密。
新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我们每个人的心脏。他的精神状态,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不稳定。这绝不仅仅是“有点累”。
“别硬撑了!”我一步跨过去,扶住他几乎要软倒的身体。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像铁块,却在微微颤抖,体温低得吓人。
他本想挣脱,还想坚持他那套“独自扛过去”的信条,但是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剧烈动荡让他连站稳都困难。
“回什么房间!”我打断了他试图开口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江小离!”
江小离早已放下了碗筷,脸上没有了平日研究菌类时的专注好奇,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医生的严肃和冷静。她快步走过来,和我一起,半扶半架地将林夜带到了那个用帘子简单隔开的医疗角,让他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诊疗床上。
灯光下,林夜的脸色更是白得如同透明,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江小离动作麻利地戴上听诊器,冰凉的听头贴上他的胸口。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拿出电子血压计和便携式血氧仪进行测量。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眼神专注地读取着各项数据。
“心率过快,超过140,血压也有些异常波动……”她低声说着,又翻开林夜的眼皮看了看瞳孔,“体温偏低……但从心肺音和血氧饱和度来看,身体器官本身……没有发现器质性病变的明显迹象。”
眼看基础的生理检查结果趋于正常,除了因极度紧张和痛苦导致的生理指标紊乱。
但是,林夜的状态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像是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原本强行凝聚的眼神再次涣散,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某些我们看不见的、恐怖的景象。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
“不是身体的问题……”苏媚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她站在床边,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我感知到了……非常混乱、非常强烈的精神波动……像是……噩梦,但又无比真实……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林夜,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他的嘴唇翕动着,无意识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妹妹……”
这两个字像是有千钧重,让他的呼吸更加困难。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正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或者推开什么。
“……实验室……”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声,“绿色的……水……好冷……”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正亲身浸泡在某种冰冷粘稠的液体中。
“……她在哭……救……救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无助。这不再是那个冷静、理智、永远像一把出鞘利刃的林夜,这是一个在无尽噩梦中挣扎、濒临崩溃的灵魂。
突然!
他猛地弓起了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狠狠击中腹部!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如同凄厉的泼墨,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溅在了洁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林夜!”
我心脏几乎停跳,猛地冲上去,双手用力按住他因痛苦而痉挛的肩膀,防止他伤到自己。他的身体在我手下剧烈地挣扎着,力量大得惊人,眼神已经完全失去了焦点,只剩下纯粹的、被痛苦吞噬的空洞。
“镇静剂!快!”江小离当机立断,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极快。她迅速从医疗柜中取出一支预先准备好的注射器,精准地找到静脉,将透明的药液推了进去。
药效发作得很快。
林夜紧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一松,挣扎的力道迅速减弱。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抽搐。他涣散的瞳孔慢慢闭合,最终彻底陷入了深沉的、药物强制带来的昏睡之中。
只是,即使是在昏迷中,他那两道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仿佛依旧被困在那场无边无际的、绿色的、冰冷的噩梦之中。
医疗角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淡淡的血腥味。
我们围在床边,看着林夜昏睡中依旧痛苦的脸,看着那抹刺目的鲜红,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他刚才那些零碎的、无意识的呓语,像一把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地扎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实验室……绿色的水……她在哭……”
维兰德的实验室。林雨的处境。
这不再仅仅是线索和推测,而是通过林夜破碎的精神,直接传递回来的、血淋淋的实景碎片。那残酷的程度,远比我们最坏的想象,还要令人窒息。
苏媚别过头,不忍再看。罗根倚在门框边,左手紧紧攥着拳,脸色难看。陈铁山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沉重。
我看着林夜,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不属于他的血迹,感受着他身体残存的细微颤抖。
一股混合着愤怒、心痛和无比坚定决心的情绪,在我胸腔里汹涌、燃烧。
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些了。不能再让林雨在那个绿色的地狱里多待一秒。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钢铁铸就般的坚定:
“等他醒了,”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必须把‘寻找林雨’,正式提上日程。”
“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