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像是指甲盖在厚重的墨蓝绸缎上划开的一道浅痕。黎明,正在用它最轻柔的方式,试图驱散漫漫长夜。
巷道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里面,是我们劫后余生的狼狈与沉重。我抱着昏迷不醒、白发苍苍的苏媚,她的身体轻得吓人,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石头,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她还顽强地活着。陈铁山费力地将那面布满裂纹、闪烁着不祥血丝与黑气的盾牌从地面拔出,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滞涩和痛苦,他后背的绷带几乎被彻底染红,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粗重。林夜靠在另一面墙上,用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擦拭着脸上的血污,手指因为脱力和先前紧握短刃而微微颤抖,他拿出一个特制的防水笔记本,用几乎握不住笔的手,快速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外面,街区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正在悄然松动。
远处,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带着些试探性的公鸡啼鸣,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紧接着,是某扇窗户被小心翼翼推开的“吱呀”声,隐约还能听到压低的、带着疑惑和一丝解脱的交谈。
“……好像……没声音了?”
“昨晚睡得踏实了点……”
“怪事,心里头没那么堵得慌了……”
那些笼罩在居民心头的集体抑郁阴云,似乎随着巷道内怨念核心的净化,而开始缓缓消散。那折磨人的哭声,彻底消失了。
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替这片街区,暂时撬开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但这曙光,照在我们身上,却只映照出满身的伤痕和疲惫。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夜合上笔记本,声音沙哑低沉,“官方的人或者归零者的耳目,随时可能被这里的能量残留吸引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几个,最后落在我怀里的苏媚身上,眼神沉重。“苏媚需要静养和专业的治疗,她的精神损耗太大了。铁山的伤和盾牌的状态也需要处理。”
我点了点头,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和精神的透支而酸麻无比,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媚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巷道尽头,那把已经变得普通、再无任何异常波动的破旧轮椅上。
它现在是安全的,但留着它,终究是个隐患。谁能保证不会有新的怨念附着其上?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这个,得带走。”我哑着嗓子说。
忍着大脑的抽痛,我再次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沟通了保温箱。内壁那些血管状纹路似乎也黯淡了许多,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我的指令,散发出一股吸力。
那把轮椅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在一阵微弱的空间扭曲中,被收纳进了保温箱内部那片特殊的空间里。入手的感觉,只剩下金属的冰冷和木头的腐朽,再无之前的灵异。它将作为一个重要的样本,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类念灵聚合体的成因和特性。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铁山默默走过来,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想要接过苏媚。我摇了摇头,咬牙自己站了起来,将她在怀里抱得更紧了些。她是为了我们大家才变成这样的。
林夜在前方引路,脚步虚浮。陈铁山持着那面异变的盾牌,警惕地断后。
我们这支残兵败将,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走出这条几乎埋葬了我们的巷道,融入了渐渐苏醒的、却依旧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茫然的街区晨光中。
就在我们即将拐出这条街,寻找临时落脚点时,林夜口袋里的那部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但有特定节奏的震动。
他脚步一顿,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凝重,快速取出查看。
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死死锁住,眼神锐利地扫过刚刚恢复一丝生机的街区,然后看向我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正阳派刚传来的紧急简讯……不止我们这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他城市,至少三个不同区域,在过去四十八小时内,陆续上报了……类似的集体情绪异常事件。”
我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因为解决眼前危机而升起的一丝微弱轻松,瞬间被这句话砸得粉碎。
哭声消失了。
但更多的“哭声”,似乎正在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悄然响起。
林夜之前的话,如同冰冷的谶语,再次回荡在耳边。
“哭城”,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