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之巢城堡的厚重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片承载了千年秘密与沉重使命的空间隔绝开来。铁灰色的车辆依旧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滑行，载着林谈和谜语大师，在罗兰队长亲自驾驶下，穿梭于罗马黎明前最深邃的夜色中。
车厢内一片寂静。与来时那种对未知的探寻和紧张不同，此刻的沉默，饱含着过度信息冲击后的精神疲惫，以及信仰与世界观被彻底重塑后的茫然与沉重。谜语大师蜷缩在座椅里，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在稀薄晨光中显现出模糊轮廓的古老建筑，眼神空洞，往日那种跳跃的、充满解谜欲望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连根拔起后的虚无。他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手指在膝盖上划动着某些复杂的、无意义的符号，仿佛大脑仍在试图处理那远超负荷的恐怖信息。
林谈则要显得冷静许多，但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处那无法消散的凝重，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侦探的理性思维让他强迫自己将雷蒙德揭示的碎片……耶和华的非本土降临、对苏美尔神系的屠杀、对希腊北欧神系的挑唆、将战败神明改造为天使的欺骗、但丁《神曲》的粉饰、弥尔顿手稿的绝望、朗基努斯之枪的宿命……一点点拼接、梳理。这不再仅仅是关乎朋友失踪或个人冒险的故事，而是卷入了一场横跨数千年、决定人类文明走向的、宏大而黑暗的宇宙级博弈。他手臂上的蚩尤印记隐隐发热，仿佛在与这跨越东西方的古老对抗产生共鸣。
车辆安全地将他们送回了“圣安娜”修道院客栈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巷口。罗兰队长没有多言，只是透过降下的车窗，向林谈投去一个坚定而复杂的眼神，那眼神中蕴含着“前路艰难，各自珍重”的意味，随即驾车无声地消失在渐亮的晨曦中。
回到那个被严密监视的房间，两人第一时间检查了是否有多余的“耳朵”或“眼睛”。确认安全后，谜语大师终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硬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朴素的十字架浮雕，声音沙哑地开口：“谎言……一切都是谎言……我们生活的世界，信仰的根基……甚至那些歌颂光明的诗篇，都可能是在为刽子手唱赞歌……”
他侧过头，看向林谈，眼中带着一丝近乎崩溃的求证，“林，我们……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如果连‘神’都是虚假的，秩序都是建立在尸骸之上的，那我们的挣扎，还有什么意义？罗兰队长说一切都没有意义……”
林谈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窗外。梵蒂冈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庄严而圣洁。然而，在他眼中，这光辉之下，却仿佛涌动着无数被遗忘神只的哀嚎与被篡改历史的血色。
“意义？”林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尼格玛，意义不在于信仰的对象是真是假，而在于我们选择相信什么，扞卫什么。”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谜语大师：“耶和华是外来者，是征服者，是谎言家，这恰恰证明了人类文明本身的多样性与自由意志的珍贵。圣殿骑士团守护真相千年，不是为了沉溺于绝望，而是为了在最终时刻，为人类争取一个可以选择自己道路的机会。鬼众道在东方浴血奋战，对抗天门和星神，同样是为了守护脚下这片土地不容外来力量肆意蹂躏的自主权。”
他走到谜语大师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丁选择了粉饰，弥尔顿选择了揭露。我们现在也站在选择的关口。沉沦于真相的黑暗，和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无视真相，同样是失败。真正的意义在于，知晓了这一切之后，我们依然敢于前行，去挑战那个编织谎言的巨网，去为后来者撕开一丝看到真实天空的缝隙。”
“蚩尤的印记选择了我，黑图书馆的钥匙经由我们手，这不是偶然。”林谈抬起手臂，感受着那印记传来的温热，“这是责任，是火炬。意义，需要我们用行动去赋予，而不是等待某个‘真神’来赐予。”
谜语大师怔怔地看着林谈，看着他眼中那在经历了接连不断的认知冲击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火焰。许久，他长长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郁结都吐出来般地，呼出了一口气。眼中的茫然和虚无稍稍褪去，一种新的、混合着苦涩、觉悟与残余恐惧的神色浮现出来。
“你说得对……”他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脸，“谜题已经摆在了面前，逃避不是选项。只是……这个谜题的答案，太过……沉重了。”
“所以我们才需要盟友，需要力量，需要更多的信息。”林谈果断说道，“梵蒂冈已成是非之地。教皇表面客气，内里不知作何打算。圣殿骑士团虽为盟友，但他们的根基在此，行动受限。我们留在这里，如同笼中之鸟，随时可能被教廷或光明会吞掉。必须离开。”
“回南极？”谜语大师问。
“回南极。”林谈点头，“基地是我们的据点，老九、赵东海他们还在等消息。而且，南极遗迹、星图、人皮古卷……还有欢兜提到的‘万寿人’，这些线索都与东方紧密相关。我们需要整合东方的力量，消化这些情报，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目标明确后，两人迅速达成一致。他们需要一场体面且不引人怀疑的告别。
当天上午，林谈通过客栈的管理员，正式向教廷提出了辞行请求，并表示希望在离开前，能再次觐见教皇，感谢其款待。
出乎意料，请求很快得到了批准。还是在那个侧殿，教皇本笃十七世接见了他们。他依旧身着白色常服，面容慈祥，眼神温和，仿佛昨夜档案馆的惊魂、圣殿骑士的干预都从未发生。
“得知二位即将离开，我深感遗憾。”教皇的声音充满抚慰人心的力量，“愿神的平安与你们同在。希望我们关于共同应对威胁的提议，你们能认真考虑。主的慈恩之门，永远向迷途的羔羊敞开。”
林谈表现得无可挑剔，他微微欠身，语气恭敬而疏离：“感谢陛下的教诲与款待。陛下的提议，我们必将带回，慎重商议。对抗威胁确为当务之急，我们相信，秉持善意与开放态度的合作，方能汇聚真正强大的力量。”
他刻意回避了“全球信仰统一”的提法，强调了“开放合作”。话语中听不出任何对昨夜之事的知晓，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短暂的文化交流访客。
教皇深邃的目光在林谈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林谈坦然与之对视，眼神平静无波。
最终，教皇脸上绽放出更加慈和的笑容，仿佛一位宽容的长辈看着固执的晚辈：“很好。神会指引一切。愿你们的旅途平安，也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以更紧密的方式，共同守护这个神所眷顾的世界。”
他甚至赐予了两人一份小小的礼物，两枚镶嵌着圣彼得大教堂微缩浮雕的银质纪念章，声称能“辟邪护身”。
这场告别，在表面极度和谐、甚至堪称温馨的氛围中结束。但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是已然激荡汹涌的暗流。教皇知晓他们的潜入，知晓圣殿骑士的插手，但他选择了隐忍不发，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这要么是顾忌圣殿骑士团和421部队背后的力量，要么是有更深层、更耐心的图谋。
而林谈，也乐得配合这场演出。在实力不足以掀翻棋盘之前，维持这脆弱的平衡，安全撤离，才是上策。
当天下午，林谈和谜语大师在一位低级神职人员的礼貌送行下，离开了梵蒂冈城国，搭乘上了前往机场的车辆。当圣彼得广场那巨大的环形柱廊在视野中逐渐远去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
“他都知道……”谜语大师望着窗外，低声说。
“他知道。”林谈肯定道，“但他不会在明面上动手。至少现在不会。这反而证明了我们掌握的东西，确实触及了他们的核心。”
飞机冲上云霄，将罗马和梵蒂冈甩在下方。谜语大师看着手中那枚教皇赠送的纪念章，忽然用力将其抛出，银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座椅的缝隙中。
“虚假的祝福，”他嗤笑一声，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他的、挑战权威的光芒，“还是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林谈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不再是梵蒂冈的穹顶，而是南极的万里冰原，是星图上闪烁的节点，是曲哲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是雷蒙德展示的朗基努斯之枪碎片，是上古卷轴上神血染红的黄沙……
梵蒂冈之行，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真相的大门。他们带回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多、更沉重的疑问，以及一份关乎世界命运的、沉甸甸的责任。
航班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下方是如同无垠白色沙漠般的云海，上方则是深邃得近乎永恒的宇宙墨蓝。离开了梵蒂冈那无处不在的压抑氛围，林谈和谜语大师却并未感到真正的轻松。脑海中回荡的古老秘辛与血腥历史，如同沉重的铅块，坠着他们的心神。
谜语大师靠在舷窗边，试图用睡眠来逃避那令人窒息的信息洪流，但紧闭的眼皮不时颤动，显然并未得到安宁。林谈则闭目养神，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手臂上蚩尤印记传来的、仿佛与脚下大地脉络隐隐相连的温热感，这让他在这片脱离陆地的虚空中，寻得一丝奇异的锚定感。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毫无征兆地，客舱内的光线开始扭曲。不是简单的明暗变化，而是色彩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剥离、重组。舷窗外的云海失去了自然的形态，开始翻滚、蠕动，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苍白脑回。机舱内播放的舒缓音乐被一阵尖锐、无序、仿佛金属刮擦玻璃的噪音所取代，却又转瞬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
乘客们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但他们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眼神空洞，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与空间的规则，在这一刻被某种强大的外力强行干扰了！
“来了……”林谈猛地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如刀。谜语大师也瞬间惊醒，惊恐地环顾四周这诡异的景象。
就在两人座位前方的过道上空，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无数细微的、苍白色的光点从虚空中析出，迅速汇聚、编织，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身披一件仿佛由纯粹光芒织就的白色斗篷，斗篷的兜帽深处，并非人类的面容，而是一片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微复杂符号构成的漩涡，散发着冰冷、理智、却又充满居高临下蔑视的意志。它没有具体的五官，但林谈和谜语大师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一道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锁定在他们身上。
光明会，“白斗篷”！而且是以某种超越常规通讯技术的、直接干涉现实的远程高维投影方式降临！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并非物理上的重压，而是精神层面的直接侵袭，带着一种试图瓦解意志、植入恐惧的冰冷力量。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冰块。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冰冷、平直，不带任何人类情感，如同机器合成的宣告：“林谈。爱德华·尼格玛。”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读取数据。
“你们在梵蒂冈的僭越行为，已被记录。对‘神圣根源’的持续探究，是自取灭亡。”
投影那符号旋涡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林谈身上。
“停止。关于‘耶和华’本质的一切调查。立刻。交出从档案馆获取的所有信息副本。销毁相关记忆。”
威胁接踵而至，直接而残酷：“若继续触碰禁忌。代价，将超越你们个人的生死。”
白色的投影光芒微微波动，在林谈和谜语大师面前的虚空中，瞬间投射出几幅清晰而动态的画面，那是沪上陆家嘴金融中心交易数据瞬间崩盘、深圳高科技园区核心企业遭遇全球供应链断供、以及几条关键国际航运路线被莫名力量封锁的模拟景象！经济损失的数字以惊人的速度跳动着，触目惊心！
“东方。你们所来的土地。其脆弱的经济命脉。将在我们一念之间。陷入瘫痪与崩溃。”白斗篷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臣服。或者。目睹你们所守护的一切。化为尘土。”
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经济武力威慑！光明会甚至不屑于使用超自然手段进行直接攻击，而是以摧毁一个文明现代根基的方式，来逼迫他们就范！这比任何魔鬼或怪兽的威胁，都更加贴近现实，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谜语大师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种层面的、针对亿万人生计的威胁面前，他那些智慧的谜语和疯狂的策略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林谈。
在那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威胁面前，林谈非但没有露出惧色，反而缓缓地、坚定地站起了身。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屹立不倒的青松。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团符号旋涡，那平静之下，是压抑着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怒意。
“用亿万人的生计……作为威胁的筹码？”林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直接作用于脑海的冰冷宣告，带着一种凛然的寒意，“这就是你们……自诩为幕后操控者的……格局？”
他抬起右手，手臂上，那狰狞的蚩尤印记不再仅仅是温热，而是开始散发出一种灼热的、仿佛熔融青铜般的光芒！一股古老、蛮荒、充满不屈战意与破碎虚妄力量的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那气息与白斗篷冰冷、秩序的压迫感截然不同，它狂野、霸道，带着兵主征伐四方、斩断一切束缚的决绝！
“你们躲在阴影里，玩弄金融，篡改历史，奴役神明……”林谈一步步向前，每一步踏出，他手臂上的光芒就炽盛一分，周围那被扭曲的光线和凝滞的空气，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以为凭借这些……就能让东方俯首？就能让真相永远沉默？”
他猛地将闪耀着刺目青铜光芒的手臂向前一挥，并非击向任何实体，而是对着那白斗篷投影所在的、被扭曲的规则本身，发出一声如同来自上古战场的、充满蔑视的断喝：“痴心妄想！”
“嗡！”
一道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能量与规则层面的剧烈震荡，以林谈的手臂为中心，悍然爆发！
仿佛玻璃破碎的脆响在精神层面炸开！那笼罩客舱的凝滞力场、那扭曲的光线、那直接侵入脑海的冰冷意志，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燃烧着青铜火焰的巨斧狠狠劈中！
白斗篷那由纯粹能量和意志构成的投影，猛地一阵剧烈扭曲、闪烁！它兜帽下的符号旋涡疯狂旋转，试图稳定自身，但那源自蚩尤印记的、蕴含着“破除虚妄”“兵主杀伐”法则的力量，仿佛天生就是这种依托于规则扭曲存在的克星！
“咔嚓……嘭！”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那威严而冰冷的白色投影，在一阵剧烈的明灭不定后，发出一声无声的能量哀鸣，骤然崩溃、碎裂成无数四散飘零的苍白光点，随即彻底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机舱内扭曲的光线瞬间恢复正常，窗外依旧是翻滚的云海，乘客们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只是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失神，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那尖锐的噪音和绝对的寂静也消失了，舒缓的音乐重新流淌。
仿佛刚才那场来自高维的威胁与对抗，只是一场短暂的集体幻觉。
只有林谈依旧站在原地，手臂上的青铜光芒缓缓内敛，但那灼热感和奔腾的力量余波仍未完全平息。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强行以尚未完全掌控的蚩尤印记力量，击碎这种级别的规则投影，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
谜语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林谈那如同战神般的身影，看着那足以让一个国家经济震颤的威胁，竟被如此……霸道地直接驱散！
“你……你把它……打碎了？”谜语大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谈缓缓放下手臂，感受着印记传来的微微刺痛和一种释放后的畅快感。他看向谜语大师，眼神中的怒火已经平息，只剩下冰冷的决意。
“他们害怕了。”林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本质的锐利，“用经济制裁来威胁，恰恰证明他们不敢，或者暂时不能，在更高层面与我们，与东方，进行直接的、全方位的对抗。他们想用最低的成本，恐吓我们放弃追查。”
他坐回座位，目光投向舷窗外无垠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那隐藏在幕后的、名为光明会的巨大阴影。
“这场仗，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但退缩，换不来和平，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林谈闭上眼睛，开始调息，恢复消耗的精神与力量，“通知赵东海和老九，光明会已经正式亮出獠牙。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飞机依旧在平稳飞行，朝着南极的方向。但机舱内的两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的号角，已经在另一个层面上，被正式吹响。而林谈那击碎投影的一击，无疑是对所有幕后黑手最明确的宣告。
东方，绝非任人拿捏的羔羊。想要染指，就要做好被崩断牙口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