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乘坐的马车还没晃悠回永嘉侯府,他在流觞园诗会上的“壮举”,就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伴随着各种添油加醋、面目全非的版本,先一步钻进了侯府那高耸的院墙,在仆役、丫鬟、各房旁支之间,掀起了不下于一场地震的暗涌。
版本一:丢人现眼型(主要流传于底层仆役和部分看不惯林澈的旁支口中)**
“听说了吗?世子爷在诗会上,写了个啥‘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我的老天爷啊!这、这还不如我家那刚开蒙的小子编的顺口溜呢!”
“可不是嘛!听说三爷当时脸都绿了!最后世子爷还咳得差点背过气,被人搀出来的!这脸丢到整个京城文人面前去了!”
“唉,咱们侯府的脸面呐……真是被他按在地上摩擦了。”
“我就说嘛,烂泥扶不上墙!以前是胡闹,现在倒好,直接出去现眼了!”
版本二:惊世骇俗型(在某些消息灵通、或者有点自己想法的下人那里流传)
“嘿,你们懂什么!世子爷那叫大智若愚!你们是没听见,世子爷当场就问那些才子:‘你们写的诗,老百姓听得懂吗?听不懂,那风骨风给谁看?’直接把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问哑巴了!”
“还有呢!世子爷还说下次要带‘酥香记’的炸鸡去赔罪!哈哈哈,想想那场面,一群才子佳人,一边吟诗一边啃鸡腿?绝了!”
“虽然听着是有点……那啥,但不知为啥,我觉得世子爷这话,有点道理啊?那些之乎者也,咱也听不懂啊。”
“看来世子爷跟咱们想的……不太一样?”
版本三:妖魔化型(由林墨堂的心腹有意无意散播)
“世子爷今日之行径,已非顽劣可言,简直是疯癫!不仅写下不堪入目之句,辱没先祖文名,更当众大放厥词,质疑文道根本,甚至以商贾贱业之物玷污风雅!此乃对侯府门风之践踏,对世代簪缨之辱没!三爷痛心疾首,几欲垂泪!”
“如此下去,我永嘉侯府必将沦为全京城之笑柄!门风何存?颜面何存?”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如同无数条暗流,在侯府的亭台楼阁、廊庑院落间交织、碰撞、发酵。下人们交头接耳,眼神复杂;各房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或唏嘘,或鄙夷,或带着点隐秘的兴奋看热闹;连厨房里剁菜的声音,似乎都比往常更响了些,带着一股莫名的躁动。
而这股暗涌的核心,自然是老侯爷林傲的书房,以及林墨堂所居的东院。
老侯爷书房:林忠将打探来的、尽可能接近真实情况的汇报,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林傲。从林澈那首“惊世之作”,到“炸鸡赔罪”的言论,再到最后关于“风骨”的质问,以及“病发”离场的结局,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
书房里,只剩下林忠平稳的叙述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林傲一直闭目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直到林忠说完,躬身退到一旁,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并非空无,而是凝滞的,沉重的,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积聚。熏香细细的烟雾笔直上升,直到顶端才缓缓散开。
林傲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极轻、极缓地摩挲着。他没有睁眼,也没有询问任何细节,更没有如林墨堂所期望的那般勃然大怒。
他就这样沉默着,仿佛在消化这难以置信的消息,又仿佛在透过这些荒诞的行径,审视着那个他越来越看不懂的孙子。
良久,他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皮,但最终,依旧未发一言。
这种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惊。林忠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书房里的空气,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
东院:与老侯爷书房的死寂沉默不同,林墨堂的东院,则是一片压抑着的、带着狠厉的“活跃”。
林墨堂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上,下面站着几个他的心腹管事和依附于他的旁支头目。
“你们都听到了?啊?”林墨堂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子,“那小畜生!他不仅仅是在丢他自己的脸!他是在掘我们永嘉侯府的根!是在往列祖列宗的脸上泼脏水!”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
“写那等烂词滥调(他自动忽略了原诗其实不算淫),是谓无才!”
“当众提及商贾贱业,是谓无德!”
“质疑文道风骨,是谓无行!”
“如此无才无德无行之人,焉能承袭侯府爵位?焉能代表我林氏门楣?!”
他慷慨激昂,将林澈的言行无限上纲上线,直接拔高到“动摇家族根基”的恐怖高度。
“三爷说的是!”一个管事立刻附和,“世子此举,已非个人顽劣,实乃门风大患!若不严加管束,恐祸及全族啊!”
“必须让侯爷认清此子的真面目!”另一个旁支头目煽风点火,“绝不能让侯府百年清誉,毁于此獠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