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林之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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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最终以女人的沉默和男人的摔门而去告终。
房间门再次被重重锁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小女孩莎朗依旧站在原地,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哭出声。
但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砸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那双原本像绿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破碎的恐惧、茫然和被至亲之人当作“物品”讨论的、幼小心灵还无法完全理解却深刻感受到的屈辱与冰冷。
林之唯悬浮在角落,无形的意识体因为强烈的共情和无力感而剧烈翻腾。
她想拥抱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想告诉她不要怕,想为她挡住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
可她只能看着,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外的观众,眼睁睁看着悲剧在眼前上演。
就在莎朗的悲伤和恐惧积累到某个临界点,小小的身体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剧烈颤抖,几乎要站立不稳时,异变发生了。
林之唯突然感觉到周围那层一直阻碍着她的、无形的壁垒,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
她的“视野”边缘开始闪烁,一种奇异的、仿佛电流通过般的微弱触感流遍她无形的存在。
紧接着,她看到那个正在无声哭泣的小女孩,猛地抬起了头。
沾满泪水的蓝眼睛难以置信地、直勾勾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莎朗……看见她了?!
林之唯心中巨震,她下意识地尝试移动,不再是之前那种轻飘飘的、被限制的感觉,而是有了一种微弱的、可以自主控制的实感。
她试探着,向小女孩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莎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里面充满了惊骇和一丝孩童本能的好奇。
她小小的身体向后缩了缩,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是谁?是……是幽灵吗?”
她能听见!
她也能看见!
林之唯瞬间明白了关键。
只有在莎朗情绪产生剧烈波动,心灵防线出现巨大缝隙的时候,她这个“异时空来客”才能被感知到,才能与之交互。
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抓住。
林之唯立刻停下靠近的动作,她悬浮在离莎朗几步远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的“形态”显得柔和无害,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并用她能发出的最轻柔、最安抚的声音开口。
这一次,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别怕,莎朗。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幽灵。”
她顿了顿,看着小女孩依旧惊疑不定的眼神,快速思索着最能安抚她的身份。
“我……我是一个迷路的……故事精灵。
“只有在你非常非常难过或者害怕的时候,我才能被你看见,才能来到你身边。”
“故事……精灵?”
莎朗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语,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好奇心显然被勾了起来。
对于一个被关在房间里、缺乏陪伴的孩子来说,“故事”和“精灵”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是的。”
林之唯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神秘的色彩:
“我收集世界上所有好听的故事。
“当你感到孤单或者害怕的时候,我可以讲给你听。”
莎朗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警惕心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她还是小声确认:
“真的吗?你不会突然消失?或者……把我抓走?”
她显然还记得父母刚才争吵中提到的、关于“被送走”的可怕话题。
“我保证不会抓走你。”
林之唯语气郑重:
“而且,我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
“当你感觉好一点了,我可能就会慢慢变得透明,然后离开,直到你下一次需要我。”
她必须解释清楚自己时隐时现的特性,避免给孩子造成更大的困惑或依赖。
这个解释似乎让莎朗安心了一些。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
“那……你现在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当然可以。”
林之唯心中松了口气,她缓缓飘近了一些,在离莎朗不远不近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虽然并无实体,但这个姿态能让孩子感觉更平等、更安心。
“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关于勇敢的骑士?还是关于会魔法的公主?”
莎朗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歪着头想了想,眼睛里还残留着泪光,却亮起了一点微弱的期待:
“我想听……关于一个女孩,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最后平安回家了的故事。”
林之唯的心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
这孩子,在最恐惧的时候,渴望的只是一个“平安回家”的承诺。
她压下心头的酸涩,开始编织一个温和的、充满希望色彩的童话。
她讲述一个名叫安娜的小女孩,在一次意外的风中迷失了方向,被一只善良的、会发光的萤火虫精灵指引,穿越了神秘的森林,遇到了会说话的小动物,最终凭借勇气和智慧,找到了回家的路,并且发现爸爸妈妈一直在焦急地寻找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讲得很慢,声音轻柔。
刻意避开了所有黑暗和危险的元素,将重点放在安娜的勇敢、萤火虫精灵的陪伴,以及最终团圆的温暖上。
莎朗听得非常专注,小小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发抖。
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之唯。
随着故事的推进,她脸上紧张的神情慢慢舒缓,甚至在某些有趣的情节时,嘴角会微微上扬一下。
当故事讲到安娜终于扑进父母怀抱时,莎朗轻轻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憧憬的笑容。
“故事讲完了。”
林之唯轻声说。
“安娜真勇敢。”
莎朗小声说,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想象那个温暖的拥抱。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林之唯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故事精灵,你明天还会来吗?”
林之唯能感觉到,周围那无形的壁垒似乎又开始慢慢加固,她与这个现实世界的连接正在变弱。
莎朗的情绪平复了,她的“可见期”即将结束。
“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来。”
她没有给出确切的承诺,只是温柔地重复着这个条件:
“记住,我是一只特别的萤火虫精灵,只为你点亮故事的光芒。”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飘渺,身形在莎朗的视野里也逐渐变得透明、模糊。
莎朗似乎察觉到了,她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伸手,脸上露出一丝急切:
“你要走了吗?”
“只是暂时休息一下。”
林之唯的声音如同耳语:
“晚安,莎朗。做个好梦。”
话音落下,她的存在感彻底从房间里消失,再次恢复了那种纯粹的、无法被感知的旁观状态。
莎朗看着林之唯消失的地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但似乎……
没有那么冰冷和可怕了。
她爬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闭上眼睛。
脑海里不再是父母争吵的画面,而是那个迷路的小女孩安娜,和那只闪烁着微光的、会讲故事的萤火虫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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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种奇特的模式形成了。
每当莎朗感到孤独、害怕,或者因为被长期反锁在房间里而感到压抑、委屈,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时。
林之唯就能短暂地突破壁垒,出现在她面前,为她带来一个精心准备的故事。
林之唯不再局限于童话。
她会讲一些关于友谊、关于坚持、关于发现自身价值的故事。
她讲述一只认为自己很丑陋的毛毛虫,最终破茧成蝶的故事。
隐晦地鼓励莎朗,无论别人如何评价,她自身都有独特的美和价值。
她讲述一棵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小树,如何顽强地寻找阳光和水分,最终长得比其他树都要坚韧的故事。
暗示即使环境艰难,也要努力向上。
她甚至改编了一些温和的、关于“秘密身份”和“保护重要之人”的故事。
为未来可能面对的复杂局面,埋下一点点微弱的心灵防御。
莎朗越来越期待这位“萤火虫精灵”的出现。
她会把白天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事情,在精灵出现时小声地告诉她。
她会问很多问题,关于故事里的角色,关于外面的世界,关于“为什么大人们总是那么奇怪”。
林之唯总是耐心地回答,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引导她思考,安抚她的不安。
尽力在她被阴影笼罩的童年里,注入一丝丝光明和力量。
她成了莎朗在这个冰冷囚笼里唯一的、秘密的慰藉。
而林之唯自己,也在这种单向的给予和守护中,找到了新的意义。
看着莎朗因为一个故事而展开笑颜。
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对世界的好奇。
看着她偶尔流露出的、属于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
林之唯感觉自己那因为一次次背叛和死亡而变得千疮百孔的灵魂,似乎也被这纯真的依赖一点点修补、温暖。
她无法改变莎朗最终会被组织带走的命运轨迹,那是庞大历史车轮下既定的残酷事实。
但她或许,可以在这孩子心中,提前种下一颗种子。
一颗关于“自我价值并非由他人定义”、
关于“即使身处黑暗也要寻找微光”、
关于“这世上或许还存在着一份纯粹的、
不求回报的关怀”的种子。
这颗种子可能很微弱,可能在未来漫长的、被组织掌控的岁月里深埋地下,不见天日。
但林之唯希望。
在某个绝望的时刻,这颗种子能悄然发芽,能给予她一丝挣脱枷锁的勇气。
或者,至少让她在扮演各种角色、戴着各种面具时,还记得内心深处,曾有一只只为她点亮故事的“萤火虫”。
这或许就是她这次穿越,被困于此,所能做到的、最极致的救赎。
她是一个无法改变过去的幽灵,却努力想成为一个能够影响未来的……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