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唯是在一阵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和柔软床垫的触感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头脑沉重，就连身体也还有些沉重。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她一样。
林之唯费力地掀开一条缝，刺目的光线让她立刻又闭了起来。
我了个去的，好不容易醒过来，这么亮是想把她亮瞎永远陷入黑暗吗？
适应了几秒，林之唯才重新睁开眼。
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凤至奈那张易容成“梅洛”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即使顶着属于梅洛的冷冽轮廓，也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未褪尽的惊惶。
林之唯叹了口气，凤至奈的眼神更加慌张了。
“醒了？”凤至奈的声音刻意压低了，模仿着梅洛的声线，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她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条浸湿的冷毛巾。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想吐吗？”
林之唯尝试动了动身体，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和头痛立刻袭来，让她忍不住蹙眉。
她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好。”
她环顾四周，是自己办公室隔壁的休息间。
“我晕了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
那我醒得还挺早。林之唯想。
凤至奈把冷毛巾轻轻敷在她的额头上。
“刚才外面有人听到动静想进来，被我打发走了。
“我说我——就是‘梅洛’不小心滑倒撞了下头，有点轻微脑震荡，需要绝对安静休息。”
绝对安静——哈哈，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林之唯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她撑着床垫想坐起来，一阵眩晕让她又跌了回去。
“别乱动！”
凤至奈立刻按住她，语气带上了点严厉：
“医生刚走，说你这是严重透支后的应激反应，加上头部受到撞击，必须静养！”
“静养？”
林之唯皱着眉，推开额头的毛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不行。我该回岗了。
“任务堆积如山，不能因为我耽误进度。”
她再次尝试起身，动作坚决，但身体的虚弱让她动作迟缓僵硬。
“回岗？！”
凤至奈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压了下去，但眼圈瞬间红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脸色白得像纸，站都站不稳！你怎么上岗？用飘的吗？！”
林之唯转头朝她勉强的笑笑：“那我化身阿飘你还跟我吗？”
她看着林之唯那副油盐不进、强撑到底的样子，又急又气，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倒下去的时候……我、我以为……”
林之唯一怔，看着凤至奈通红的眼眶，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
她习惯了独当一面，习惯了承受和付出，却很少去想身后还有人会为她担惊受怕。
她放缓了语气，带着点笨拙的安抚：“好了，F，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吗？就是有点累过头了，休息一下就好。”
“这叫‘有点’？！”
凤至奈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你透支到……我趴在你心口上，都快要听不见你心跳了，还撞到头！
“你不要命了吗？！”
“情况紧急……”林之唯试图解释。
“再紧急也不能拿命去拼！”
凤至奈打断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林之唯，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要是真出点什么事……”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只是用力擦了下眼睛，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林之唯懂的。
她要是真的出事，凤至奈可能直接陪她去了。
林之唯也不知道为什么凤至奈这么亲近她，就像这么多年过去了，除去任务和工作，她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可以一划到底。
她不知道凤至奈把她当作光、把她当作Angel、把她当作唯一可以真正信赖的人。
她只知道，自己在利用凤至奈。
而凤至奈说出了这番话，更是让林之唯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她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为她卖命。
所以她的罪恶感，正在逐渐淹没她。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休息间里只剩下林之唯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最终，林之唯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疲惫到了极点：“知道了。我再躺一会儿。”
她重新闭上眼睛：“你……也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明天我给你定回国的机票。”
凤至奈看着她闭上眼后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知道这是她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她替林之唯掖了掖被角，声音放得很轻：
“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机票……我自己定就好。”
她顿了顿，看着林之唯紧闭的双眼，低声补充道：
“你好好休息，别再勉强自己了。”
脚步声轻轻离去，门被小心地关上。
林之唯躺在黑暗中，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空虚和疼痛。
透支的代价比她想象中更大。
但想到摩天轮下那个安全跳落的身影，想到那个混蛋炸弹犯被彻底解决……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点代价，值得。
————
第二天，凤至奈带着满心的担忧和不舍，还是登上了回国的航班。
林之唯没有去送，她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立刻重新接手“梅洛”的身份。
凤至奈这段时间在A国，一直住在组织为“梅洛”配置的安全屋里。
林之唯觉得让她来回奔波太辛苦，便默许了。
现在凤至奈离开，那栋位于城市核心区、安保森严的顶层安全屋，便彻底成为了林之唯（梅洛）的临时居所。
梅洛正式上线了。
打开加密电脑，调阅凤至奈这段时间处理的任务报告和进度记录。
林之唯的目光快速扫过屏幕，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漂亮。
凤至奈完美地复刻了她的行事风格——高效、冷酷、不留痕迹。
几个关键任务完成得滴水不漏，甚至在一些细节处理上，比她预想的还要圆滑。
报告措辞精准，逻辑严密，完全符合组织对“梅洛”的预期。
然而，这份满意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随之而来的巨大工作量带来的窒息感淹没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差异，凤至奈完成的有多完美，她梅洛后续的工作就必须维持同等甚至更高的水准，不能有丝毫破绽。
堆积如山的待处理事项、需要立刻响应的情报、还有几个凤至奈只开了个头的棘手任务等等等。
林之唯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列表，感觉刚恢复一点力气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疲惫和怨念，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林之唯：欲哭无泪.jpg
————
时间在高压的工作中飞逝，转眼到了月底。
组织在A国的任务线暂时告一段落。
林之唯看着日历上那个被她用红笔圈出的日期。
「12月7日」。
诸伏景光暴露自杀的日子。
她必须回去，而且要快，用组织的身份回去。
她迅速起草了一份报告，发送给组织上层。
理由冠冕堂皇：
霓虹分部近期情报网络效率疑似下降，需亲自前往进行内部审查及优化（顺便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基于她“梅洛”在组织内稳固的地位和“黑客”身份的特殊权限，报告很快获得了批复：
「同意」。
意料之中。
————
飞机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
深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带着初冬特有的湿冷。
林之唯拎着简单的行李箱，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长发束起，脸上是梅洛标志性的冰冷面具。
她随着人流走出通道，目光锐利地扫过接机的人群。
在人群边缘，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戴着宽檐帽的身影安静地伫立着。
是凤至奈。
她没有上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目光捕捉到林之唯的身影，仔仔细细地、仿佛扫描仪一般，从她的脸色、步伐到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一寸寸地审视着。
林之唯脚步未停，只是视线与凤至奈短暂交汇了一瞬，轻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那份无声的关切。
凤至奈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压低帽檐，转身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接着，林之唯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F：检查完毕，状态还行，健康往下。」
林之唯心里划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暖意。
算了，任由她去吧。
回到自己的私人安全屋，林之唯环视一圈。
房子是普通的现代装修，一尘不染，却缺乏人气。
林之唯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检查安全屋是否有摄像头或者窃听器，而是将自己重重摔进主卧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长途飞行加上A国高压工作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
身体的警报虽然解除，但那种深层次的消耗感依然存在。
她需要短暂的休整，为接下来更重要的行动积蓄力量。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这一次，她是真的被累着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之唯被身体自主设定的生物钟准时唤醒。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坐起身，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
简单洗漱，换上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
她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看了一眼与平常无异的窗外风景。
没有火烧云，真丑。
她收回心思，拿起那部组织配发的加密手机，调出通讯录里那个标注为“苏格兰”的号码。
指尖在屏幕上敲击，信息简洁：
「w：把12月4日那一天空出来给我」
发送。
几秒后，手机屏幕亮起回复：
「绿川光（诸伏景光）：那天上午有个任务，下午可以。怎么了？」
林之唯看着这条回复。
以诸伏景光的敏锐，他一定察觉到了异常。
她之前约他，哪怕是用梅洛的身份，也会带上“有空吗？”这样看似随意的询问，留有余地。
而这次，是直接命令式的“空出来”，没有任何缓冲。
组织里就算有人冒充梅洛约他，也不会用如此生硬、近乎失礼的方式。
这不符合梅洛一贯滴水不漏的伪装，组织里也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拙劣的演技。
所以，只可能是她本人，并且有极其重要、不容置疑的事情。
林之唯的眼神平静，她再次输入：
「w：有事」
「w：你要死了」
发送。
————
某处安全屋。
诸伏景光刚结束下午的任务汇报，正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安全屋外面的太阳正在下落，马上就是晚上了。
此刻，正是休息的好时机。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他开玩笑的，狗屁休息。
诸伏景光拿起来，看到是“梅洛”（w）发来的信息。
第一条：「把12月4日那一天空出来给我」
他蓝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思索，发了一句话过去。
下一秒，梅洛回：
「有事」
果然，不是寻常的约见。
他拿起牛奶，另一只手的手指滑动，第二条信息跳了出来。
「你要死了」
“啪嗒！”
杯子从骤然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滚烫的液体泼洒在桌面上，白色的污渍迅速蔓延开来。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震骇。
屏幕上那四个冰冷的黑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诸伏景光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你要死了」
不是疑问，不是警告，是陈述。
普普通通的，陈述。
这句话，是来自那个洞悉了太多秘密、手段莫测的梅洛。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组织已经知道了？那zero呢？还是警视厅出了卧底？
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
但梅洛从不说无意义的废话。
他在第一次被梅洛当面轰出真名的时候就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面的牛奶渍渐渐冷却凝固。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空气刺入肺腑，让他混乱的头脑强行冷静下来一丝。
手指缓慢地敲下回复，发送给那个标注为“梅洛”的号码：
「绿川光（诸伏景光）：好。时间地点？」
——小剧场——
收到消息的林之唯：？啥玩意。
他回个「好」，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吗？还是答应我的邀约？
这个「时间地点」又是什么东西？是指死的时间还是12月4日那个？
林之唯：猫猫疑惑挠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