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豪赌的尘埃,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缓缓落定。
火云上人那抵押全部身家、状若疯魔的嘶吼犹在耳边,一百八十万上品灵石的惊天交易,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在场每一个修士心神摇曳,口干舌燥。目光聚焦在那两颗被火云上人死死盯住、散发着诱人生命精气的瓜王上,充满了无尽的羡慕、嫉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而最后那一颗,引动了翠绿青龙异象、虽未被直接争抢却同样价值连城的瓜王,则暂时归于那神秘的黑袍人。九十五万上品灵石,虽不及火云上人的疯狂,却也是足以压垮一方豪强的巨富。黑袍人沉默而立,周身气息晦涩,仿佛与周围狂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秃鹫坡顶,林玄依旧是那副重伤未愈、气若游丝的模样,软软地靠在椅中,仿佛刚才那决定百万灵石流向的轻微点头,已耗尽了他全部力气。唯有微阖的眼帘下,眼底深处一丝冰冷沉静的流光,显示着他远超外表的清醒。
巨额财富即将入手,但带来的绝非仅仅是喜悦,更是滔天的风险。他比谁都清楚,药王谷、灵兽宗等大宗空手而归的不甘,无数双隐藏在暗处、被贪婪烧红的眼睛,还有青云宗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都会因这笔横财而彻底引爆。
“交割吧。”他嘴唇微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与不安,走上前。与火云上人的交割相对顺利,尽管这老怪几乎掏空了家底,但天道契约的约束力足以让人暂时放心。一堆闪烁着各色宝光的法器、材料,以及代表着火云洞府和三条火灵脉所有权的沉重玉契被小心翼翼地清点、收纳。整个过程,火云上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两颗瓜王,仿佛生怕它们长翅膀飞了。
最终,他近乎抢一般地将两颗瓜王收入特制的储物法器,竟是片刻不愿停留,化作一道赤红遁光,朝着宗门报备抵押和闭关延寿的方向急遁而去,留下原地一片唏嘘。
接下来,是那神秘黑袍人。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转移。此人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沉默寡言,气息收敛得极好,却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阴冷感。
黑袍人缓缓上前,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取出堆积如山的灵石,而是伸出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手中托着一物。
那并非灵石袋,而是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由某种不知名的惨白色骨骼雕刻而成的符牌。符牌形状扭曲,仿佛是用一截指骨或者肋骨磨制而成,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红色诡异符文,那些符文构成的图案,像是一只充满怨毒、半睁半闭的的眼睛。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死寂、充满诅咒意味的气息,从骨符上弥漫开来,让周围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此物,抵九十五万灵石。”黑袍人的声音依旧冰冷干涩,如同骨片摩擦。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哗然!
“什么东西?一块骨头?”
“好邪门的气息!这玩意能值九十五万?”
“开玩笑吧?拿这破玩意换百年瓜王?”
“难道是某种未知的异宝?”
苏晚晴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她从那骨符上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不适和危险气息。她下意识地看向林玄。
林玄的目光落在那枚诅咒骨符之上。在旁人眼中那只是邪异,但在他此刻筑基初成、与世界树道基初步融合、感知变得无比敏锐的灵觉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骨符之上,缠绕着无数细如发丝、怨毒无比的黑色因果线!这些丝线另一端,遥遥指向未知的远方,仿佛连接着某个充满瘟疫、死亡与诅咒的恐怖源头!这根本不是什么等价交换物,而是一个标记,一个饵料,一个…瘟神递来的“请柬”!
收下它,就等于自愿沾染上那恐怖的因果,被那未知的“瘟神”盯上!
林玄心中瞬间明镜也似。这黑袍人,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瓜王,或者说,瓜王只是附带目标。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机会,将这蕴含大因果、大不祥的邪物,送到一个“有价值”且“正处于风口浪尖”的目标手中!自己,就是这个完美的“接盘”人选。
拒绝?当着众人的面,刚刚完成百万交易,却拒收这件“抵押品”,无疑会显得心虚、破坏规矩,更会立刻引发对这邪物价值的猜测,平添变数。更何况,对方既然敢拿出来,必有后手。
接受?则正中下怀,凭空惹来天大麻烦。
电光火石间,林玄已然有了决断。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虚弱、仿佛连抬手都费力的表情,对着苏晚晴极其轻微地颔首。
苏晚晴得到示意,虽心中万分不解和警惕,但还是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特制的、刻有净化符文的玉盘,接过那枚阴冷的骨符,甚至不愿用手直接触碰。
“道友以此物相抵,我玄记收了。”苏晚晴的声音尽量平静,“只是此物特异,价值几何,尚需斟酌。若最终估价不足,还请道友后续补足差额。”
黑袍下传来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轻笑又仿佛冷哼的气音,并未回答补差之事,只是道:“瓜王。”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将最后那颗翠绿欲滴、灵气盎然的瓜王交付给他。
黑袍人接过瓜王,看都未多看那骨符一眼,仿佛那真是无关紧要的添头,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人群阴影,消失不见,留下原地一片惊疑不定的议论。
交易,看似完成了。
但所有人都感觉,这最后一笔交易,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和邪门。那骨符,究竟是什么?
待人群的注意力稍稍从这邪门的交易上移开,重新被玄记即将拥有的巨额财富所吸引、并开始滋生各种念头时——
凉棚下,林玄仿佛恢复了一丝力气,微微抬手,示意苏晚晴将盛放着那枚诅咒骨符的玉盘递到他面前。
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枚苍白扭曲的骨符,放在眼前,仿佛在仔细端详。
他的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任谁看去,都是一个命不久矣的重病之人,在强撑着处理后续。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骨符的瞬间,他丹田之内,五尺空间中央,那三尺世界树主干微微一震!顶端的赤金火种光芒流转,一股极其隐晦、却至高无上的生机造化之力,顺着经脉悄然涌至指尖!
这力量并非驱逐或破坏,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一触那骨符的核心!
嗡…!
骨符上那暗红色的诡异符文猛地一亮,那只怨毒的眼睛仿佛骤然睁开了一瞬!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死寂和诅咒意味的气息就要爆发开来!
但就在这气息即将扩散的刹那,林玄指尖那缕世界树之力又如同潮水般退去,恰到好处地将其压制回临界点之下。
在外人看来,只是那邪门骨符微微亮了一下,气息波动稍显剧烈,似乎是这病痨鬼的虚弱气息引发了它的某种反应。
然后,他们看到,那奄奄一息的林玄,掂量了一下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符,苍白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嘲讽意味的笑容。
他用一种不高,却恰好能让周围不少有心人听清的、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喃喃自语,仿佛是在无力地抱怨:
“呵…”
“这年头…”
“连…瘟神…”
“都开始…流行…”
“…付定金了么?”
声音很轻,带着垂死之人的沙哑和断续。
但“瘟神”和“定金”这两个词,却如同两根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了所有听到者的耳中!
刹那间,周围猛地一静!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枚苍白骨符上,先前只是觉得邪门,此刻却陡然蒙上了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色彩!
瘟神?!
定金?!
联系到这骨符那阴冷死寂、充满诅咒的气息,再联想到林玄那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虚弱状态…
一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瞬间浮现在所有人心头!
那黑袍人…根本不是来买瓜的!他是来送“灾厄”的!这骨符,是某种致命诅咒的引子?是瘟疫的源头?是索命的契约?!而林玄收下它,就相当于提前预支了…死亡的“定金”?
难怪他如此虚弱!莫非早已被诅咒侵蚀?!
药王谷长老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怕沾染上那无形的不祥!
灵兽宗大汉脸色一变,猛地屏住呼吸!
就连一些原本暗中觊觎玄记财富的宵小,此刻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看向那骨符和林玄的眼神充满了惊惧,仿佛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瘟疫之源!
原本因为巨额财富而灼热贪婪的氛围,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冷诡异的“瘟神定金”之说,泼上了一盆冰彻骨髓的冷水!
林玄仿佛耗尽了最后力气,手一松,那枚骨符“啪嗒”一声落回玉盘。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进软椅,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
苏晚晴适时地上前,用那方刻满净化符文的玉盘小心翼翼地将骨符盖住,隔绝了那令人不安的气息,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主看台上,阴鸷执事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同样听到了那句话,看到了众人的反应。他本能地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但那骨符的邪异气息做不得假!林玄那濒死的状态更做不得假(在他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乱了他后续许多强行夺取财富的计划——谁愿意去碰一个被“瘟神”标记、还揣着不明诅咒之源的地方?
“混账!”他低声咒骂,却一时不知该骂那黑袍人,还是骂那看似倒霉透顶的林玄。
秃鹫坡顶,一场无形的风暴,因林玄一句轻飘飘的“抱怨”,悄然改变了方向。
财富依旧耀眼,但却蒙上了一层致命的阴影。
而那枚被视为“瘟神定金”的诅咒骨符,正安静地躺在玉盘下,等待着它真正的…“兑付”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