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心里一紧，忙起身要迎，刚站直就见陈一曼掀着藕荷色夹袄的下摆走进来，身后跟着小红。看二姨太神情，倒显得比往日亲和些。
“坐着吧，不用拘礼。”陈一曼摆摆手，目光先落在床头叠得整齐的水绿锦缎上，又扫过平儿的脸，眉梢微挑，“看这肿消得差不多了，用用刚刚我送的药膏吧，比那个管用。”平儿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谢二姨太惦记。”
陈一曼走到平儿跟前，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没受伤的脸颊，动作竟带着点难得的温和：“前日是我急躁了，听了几句就动了气，委屈你了。”
平儿猛地抬头，撞进二姨太眼底——那里面没有往日的锐利，倒藏着点复杂的软意。她慌忙低下头，声音发颤：“是我没解释清楚，才让二姨太烦心。”
“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陈一曼叹了口气，转身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块银角子，放在平儿手里，“拿着吧，算是我给你的赔不是。府里不比别处，有时候难免受些委屈，往后机灵点，别总让人把你当软柿子捏。”这句话是陈一曼的真心话。
银角子在掌心沉甸甸的，平儿攥得指节发白。她知道陈一曼素来护短又好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难得。可这话里的意思她也懂——二姨太护的是“自己人”的体面，今日的温和，未必不是看在她没敢辩驳、没给她添麻烦的份上。
一旁的小红脸色有些发白，手指绞得更紧了，却还硬撑着笑：“小姐待平儿姐真好！”陈一曼这才看向小红，柳眉立即竖起：“你还好意思说！当差做事，最忌搬弄是非。前日的事，我没追究你，若不是老太太，我岂能轻易放你出来。往后再敢胡说八道，有你好受的！”
小红身子一僵，忙跪下磕头：“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陈一曼没叫她起来，反倒看向平儿：“你是个心善的丫头，可心善也要有分寸。往后她再跟你耍心眼，不必忍着，直接来告诉我。”
平儿慌忙应着，目光落在小红颤抖的背影上，心里却没半分痛快——二姨太的“护着”，小红的“服软”，不过是这院子里权力的又一场较量，而她，始终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人。
“你跟我的贴身丫鬟小翠，模样和做事的风格都像，只不过你没有她泼辣。以后，你只要一心一意跟着我，我不会少了你的好，也断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她叹了口气，“脸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你到我屋做事吧。”
说罢，转身走了。陈一曼走后，小红才敢起身，眼眶通红地看向平儿，声音带着哭腔：“平儿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记恨我...”平儿看着她，想起自己孤苦的身世，想起在哥嫂手下受的委屈，心终究软了些，却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我没记恨你，只是挨的打、受的冤屈，不是一句，‘知道错了’就能磨平的。这事我不再提，你往后也别再犯这样的糊涂。”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清楚——经了这事，她对小红更要提防了。而这陈家大院里的风波，也绝不会因为这一瓶药膏、一块锦缎，一声道歉就彻底平息。
小红听见这话，眼泪瞬间收了大半，只留着眼角那点湿意装可怜，嘴上依旧软着声：“谢平儿姐宽宏，我往后定然记着教训。”
秋风卷着枯叶飘过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脆。谁也不知道，这潭平静的水下，下一场旋涡会在何时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