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竹架上,“启明”红布正滴着水,星砂的微光顺着布纹游走,像困在红绸里的流萤。苏清鸢捏着银丝的指尖微微发烫,方才凌虚按住她手时的温度还留在皮肤上,她低头对着绣绷呵了口气,白雾落在孔雀蓝藤蔓上,晕开一小片浅痕。
“得换细针。”兰婆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个乌木针盒,“银丝硬,粗针容易挑破布面。”她打开盒子,十二根银针躺在绒布上,针尾都嵌着极小的珍珠,“这是我年轻时用的,针鼻带倒钩,穿银丝不易滑。”
苏清鸢挑了根最短的,针尖刚触到布面,就听小姑娘喊:“鸢姐姐,西域商队的人在看你绣呢!”果然,几个高鼻梁的异域商人正扒着木栏张望,其中一个络腮胡笑着扬声:“东方绣娘的手艺比香料还勾人!这银丝要卖吗?我出三箱玛瑙换!”
“不卖。”苏清鸢头也不抬,银丝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忽然折出个极小的回纹,“这是‘启明’布的眼睛,得绣得比星砂还亮。”兰婆婆蹲在旁边补染缸,闻言笑道:“当年波斯商人也想用宝石换我绣的凤凰,我跟他说,布会旧,针脚会老,可缝在里面的心思换不了。”
凌虚扛着竹竿走过,上面晾着刚染好的“流云紫”,他忽然停在绣绷前:“银丝太亮,压过星砂了。”说着抽过一根孔雀蓝丝线,“在回纹里缠两圈,冷暖掺着才活。”苏清鸢依言加了两针蓝线,银丝顿时像有了呼吸,在红布上轻轻颤。
“快看天上!”小姑娘突然蹦起来。众人抬头,只见一群白鸽从云层里钻出来,翅膀扫过染坊的竹架,落下几片羽毛。苏清鸢眼疾手快,拈起片羽毛按在布上,银针穿银丝,竟将羽毛的纹路拓在了回纹旁边,络腮胡商人看得直拍大腿:“妙!这是活绣!”
兰婆婆慢悠悠添柴,染缸里的“落日橙”开始冒泡,她舀起一勺,橙红液体在木勺里晃出细碎的金点:“清鸢,把银丝烧软些。”苏清鸢会意,将银丝在烛火上掠了掠,果然柔韧了许多,绣出的龙鳞纹波光粼粼,像刚从染缸里游出来。
凌虚在晾架旁翻布,忽然喊:“‘星河银’干了!”众人拥过去,只见那匹银灰布上,星砂的光凝成细线,纵横交错,竟真如夜空星图。苏清鸢忽然灵感乍现,抓起银丝往“启明”布的星砂光上绣,银线与星光一碰,顿时绽开细小的银花,西域商人纷纷掏出羊皮本临摹,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
“该上浆了。”兰婆婆将调好的米浆端出来,凌虚接过,用软刷细细刷在“启明”布背面。苏清鸢的银针仍在飞,银丝织成的龙睛突然落下一滴银液,是她指尖的汗混着银末,落在布上晕成小太阳。小姑娘举着布偶,布偶的眼睛正对着那滴银液,仿佛也在发光。
络腮胡商人忽然脱帽鞠躬:“我们不卖玛瑙了,想换个绣样。”他指着龙鳞纹,“我女儿生日,她总说星星是宝石做的,我想给她绣件睡袍。”苏清鸢刚要开口,兰婆婆已笑道:“绣样可以给,但得用你们西域的‘月光纱’来换。清鸢的银丝绣,配月光纱才不辜负。”
暮色漫进染坊时,“启明”布上的龙纹已初具神采。苏清鸢放下银针,指尖抚过龙颈,那里的银丝微微发烫——是她绣到入神时,不小心扎破手指,血珠渗进银线里,倒让龙颈多了圈淡红的光晕。凌虚递过绷带,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愣了愣,又同时别开脸。
竹架上的布轻轻晃,星砂的光、银丝的亮、染液的香,还有西域商人的惊叹、小姑娘的笑声,都缠在针脚里,成了“启明”布最特别的染料。兰婆婆往染缸里撒了把新的星砂,“落日橙”翻起金浪,映得每个人的影子都暖暖的,在地上拉得老长。
“明天,该给龙点睛了。”苏清鸢看着布上的龙睛位置,那里还空着,留着个极小的针孔。凌虚收拾着针线盒,忽然说:“用朱砂调银丝,试过吗?”苏清鸢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星光落在两人中间,像撒了把碎钻。
染坊的灯亮了,昏黄的光裹着纱线的味道,漫过每一匹晾着的布,每一根待绣的针,还有角落里偷偷啃线头的小老鼠,一切都在静静等待天明——等待那点睛的一笔,将所有的心思、汗水、笑闹,都封进布纹里,成为比星砂更长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