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云州的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给新染坊的青瓦镀上了层金边。苏清鸢坐在镜前,由王婶给她梳发。铜镜里映出她的脸,脸颊微红,眼里闪着光,像盛着初升的朝阳。
“按北地的规矩,新娘要梳‘同心髻’。”王婶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她发间,用红绒线将发丝缠成一个圆润的髻,“再插上这支凤钗,保管比京城的贵女还好看。”
那支凤钗正是凌虚打的,钗头的忍冬花缀着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苏清鸢抬手摸了摸,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饰,忽然想起初见时他冷冽的眉眼,忍不住笑了——谁能想到,那个手握长剑的将军,会为她打磨出这样温柔的物件。
院外传来喧闹声,是村里的孩子们在抢撒出去的喜糖。苏清鸢透过窗缝看出去,见凌虚穿着那件“槐露染”的喜袍,正弯腰给一个胖小子捡糖,腰间挂着她绣的燕子荷包,布面上的银线在阳光下闪得耀眼。
“新郎官来啦!”王婶笑着打趣,推了推苏清鸢的肩膀,“快盖上盖头,别让他看见。”
盖头是用“星辉蓝”的布料做的,边缘绣着圈忍冬花,用的是外婆传下的锁边绣法,每针都回勾半寸,像把日子牢牢锁在布上。苏清鸢捏着盖头的边角,指尖传来布料的温润,忽然觉得,这盖头遮住的不是视线,是把所有的忐忑都藏了起来,只留下满心的安稳。
凌虚走进来时,脚步有些发紧。他看着坐在床沿的苏清鸢,蓝盖头下的身影纤细却挺拔,像株在北地风雪里扎了根的忍冬。他伸出手,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清鸢,走吧。”
苏清鸢的手被他握住,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踏实得让人心安。两人并肩往外走,盖头的边缘扫过他的喜袍,蓝与蓝交叠,像两匹被岁月染透的布,终于织在了一起。
喜宴就设在新染坊的院里,青石地上摆了十几张方桌,桌布都是用“槐露染”的边角料拼的,五颜六色的,像片热闹的小花园。张婆婆端着喜糕走过来,看见他们,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快尝尝,用新收的糯米做的,沾了蓝草汁,甜里带点清苦,像过日子的味道。”
凌虚喂了苏清鸢一块,糕体软糯,果然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她也舀了勺甜汤递到他嘴边,汤里煮了忍冬花,清冽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把北地的春天都喝进了心里。
村里的孩子们围着他们要喜糖,苏清鸢笑着分发,忽然发现每个孩子手里都拿着块拓染布做的长命锁,上面印着她和凌虚的名字,是前几日一起拓的。“这锁要戴到长大,”她摸着一个小姑娘的头,“像这布上的字,永远都在。”
李诚从京城赶来,带来了鸢木坊的伙计们,还抬来了一坛陈年的酒:“这是长公主赏的‘合欢酒’,说是埋在宫里的梅树下二十年了,今日正好开封。”
酒坛打开时,香气漫了满院,混着蓝草的清苦和饭菜的香气,酿出了最踏实的味道。凌虚给苏清鸢斟了杯,自己也满上,举起杯子时,目光落在她盖头下的眉眼处,声音清亮:“往后的日子,有染缸,有绣架,有你,便是圆满。”
苏清鸢的盖头被轻轻挑开,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眼里的光愈发亮。她举起酒杯,与他的杯沿轻轻一碰:“还有蓝草,有忍冬,有这满院的烟火气。”
酒液入喉,温热的暖意散开,像染缸里被松枝火加热的染液,熨帖了所有的岁月。苏清鸢看着院里的喧闹——王婶在给孩子们分喜面,张婆婆在和李诚说着染布的生意,小狐狸蹲在桌角,叼着块没吃完的喜糕,忽然觉得,这场景像幅被时光染透的画,每一笔都是暖的。
傍晚时,宾客渐渐散去。凌虚牵着苏清鸢的手,走在新染坊的染缸旁。月光落在“星辉蓝”的被面上,银线绣的同心结泛着光,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你看,”苏清鸢指着缸里的染液,“里面映着咱们俩呢。”
凌虚低头,染液里果然浮着两个模糊的影子,紧紧依偎着,像要融进彼此的生命里。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两根缠绕在一起的线——一根是藏青的绒线,他用的;一根是胭脂红的绒线,她用的,线尾系着个极小的同心结。
“这是……”苏清鸢的声音有些发颤。
“从第一次在京城绣坊见你,就想把这两根线系在一起了。”凌虚把锦囊放在她手心,“往后,你的针脚里有我,我的染缸里有你,再也分不开了。”
苏清鸢握紧锦囊,线的韧性透过布面传来,像把两人的心紧紧缠在了一起。她忽然想起外婆账册最后一页的那句话:“染布要三浸三晒,日子要两心相守,才能得最温润的色。”
月光穿过染坊的窗棂,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缸里的蓝液上,落在那些绣满了忍冬花的喜布上。苏清鸢靠在凌虚肩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明白,所谓一生,不过是有个人陪着你,把北地的蓝染成岁月的暖,把细碎的针脚缝成圆满的结,让所有的念想,都在染缸映出的月光里,得到最温柔的归宿。
而那些藏在染缸里的山河,绣在线脚中的光阴,还有这牵了一生的线,都在说:北地未远,故人未远,只要手艺还在,念想还在,爱还在,日子就永远是最温润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