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碾过结霜的石板路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墨尘掀起车帘一角，望见远处的孤山被白雾化成一团模糊的剪影，像浮在半空的孤岛。
“还有三里路就到雾隐村了。”苏清鸢收起地图，指尖在“孤山”二字上轻轻点了点，“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山雾有古怪，白日里看着是雾，到了夜里就成了能缠人的鬼。”
凌云正往弓上缠防滑绳，闻言抬了抬眉：“鬼？我倒要看看是哪路魑魅魍魉，敢在这儿撒野。”他背上的长弓泛着冷光，箭囊里插着七支淬了朱砂的箭矢——那是墨尘特意调制的，说能破邪祟。
王小木趴在车窗上，鼻尖都快贴到玻璃上了，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清鸢姐姐，画册上说雾里会藏着会跳舞的影子，是真的吗？”画册上那页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黑影，围着篝火转圈，旁边用红笔写着“雾中鬼舞”。
苏清鸢揉了揉他的头发，从行囊里翻出个小巧的铜铃：“带上这个，铃铛响，邪祟就不敢靠近了。”铜铃上刻着繁复的符文，是她父亲留下的法器。
墨尘正低头研磨草药，闻言抬头笑了笑：“其实所谓的‘鬼舞’，多半是山里的磷火在雾里飘，加上风声听起来像唱歌，才被传成了鬼怪跳舞。”他将磨好的雄黄粉装进小瓷瓶，“不过这雾确实含着瘴气，大家一会儿进村，记得把这个香囊戴上。”
香囊里混了苍术、白芷和丁香，香气清冽，能驱散湿气和秽气。凌虚接过香囊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墨尘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车厢里忽然静了静，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车刚进雾隐村，就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看见他们的马车，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苏先生的徒弟吧？快跟我来，村长在祠堂等着呢。”
老汉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沙哑，像是被雾水泡透了。墨尘注意到他的裤脚沾着泥，却不是路上的黄土，而是带着腥气的黑泥——这村子明明建在坡上，哪来的黑泥？
祠堂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香火味，十几个村民围坐在长凳上，个个面色蜡黄，眼下带着青黑。村长是个干瘦的老头，见他们进来，忙起身作揖：“可把你们盼来了！这雾都快半个月了，村里的年轻人去山里找柴，进去就没出来过……”
“没出来？”凌云追问，“是迷路了？”
“不是迷路。”旁边一个妇人突然哭出声，“我家二柱前天进去的，昨天有人在山脚下看见他的鞋，鞋里全是黑泥，人却没影了！还有李家的小子，他娘今早去雾里找他，回来就疯了，嘴里只喊‘影子抓我’……”
苏清鸢从袖中取出罗盘，指针在雾中疯狂打转，边缘还凝着层白霜：“这雾里有阴气，而且在聚集。”她指尖划过罗盘上的刻度，“源头在孤山深处的废弃祭坛，那里以前是村里人祭山神的地方，十年前塌了一半，就没人去了。”
“祭坛？”村长脸色骤变，“老人们说那地方邪乎得很！十年前塌的时候，埋了三个守坛人……”
凌虚将箭囊甩到背上：“不管埋了什么，总得去看看。墨尘，你带村民去村西的破庙，那里地势高，雾散之前别出来。”他看向苏清鸢，“你跟我去祭坛，王小木……”
“我也要去！”王小木举着铜铃，铃铛叮当作响，“我会保护自己的！”
苏清鸢无奈地笑了笑：“带上他吧，这铃铛确实能辟邪。”她转头对村长说，“庙里的香炉记得点燃，烟能挡雾。”
孤山的雾比村里浓十倍，走在里面，能见度不足三尺。凌云在前开路，长弓始终搭着箭，弓弦紧绷。苏清鸢的罗盘指针指向左前方，她不时撒出一把糯米，糯米落地的地方会冒起白烟，像是在标记安全路线。
王小木紧紧攥着铜铃，铃铛的响声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忽然，他指着前方叫道：“看！影子！”
只见雾中真的浮现出几个黑影，身形扭曲，正围着一棵老松树转圈，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正是画册里画的“雾中鬼舞”。
“别碰它们！”苏清鸢急忙拉住想去看的王小木，“是瘴气聚成的虚像，碰了会被缠上！”她甩出几张符纸，符纸在黑影周围燃起蓝火，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渐渐消散在雾里。
墨尘走在最后，手里拿着根缠着红线的桃木枝，不时往四周挥动。他忽然停住脚步，皱眉道：“不对劲，这雾在吸阳气。”他刚才往雾里撒了把阳气重的艾草灰，灰粉竟瞬间被雾吞噬，连点火星都没冒。
“加快速度！”凌虚低喝一声，箭矢突然射出，正中前方一道扑来的黑影。那黑影惨叫着消散，留下一滩冒着泡的黑泥——和村口老汉裤脚上的泥一模一样。
祭坛藏在一片凹地里，断壁残垣上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中央的石台上还摆着三个破碎的陶罐，罐口凝结着黑紫色的粘液。苏清鸢的罗盘指针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她手里挣脱。
“阴气就是从这陶罐里散出来的。”苏清鸢指着陶罐，“十年前埋在这里的守坛人，怨气没散，和瘴气缠在了一起。”她取出桃木剑，剑尖在石台上划出符文，“得把陶罐挖出来烧掉。”
凌虚正要用箭劈开陶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铃铛的急促响声——王小木被三个黑影围在了中间，那些黑影是雾和黑泥聚成的，正往他身上扑。
“小木！”墨尘急忙甩出桃木枝，红线缠住黑影的腿，黑影发出嘶吼，却越收越紧。王小木吓得闭上眼，手里的铜铃却越摇越响，铃声竟震得黑影开始溃散。
“用铃铛！”苏清鸢喊道，“阳气足的声音能破瘴气！”
王小木闻言，拼命摇晃铜铃，清脆的铃声在凹地里回荡。那些黑影像是怕极了这声音，纷纷后退，被凌虚的箭矢一一射散。
墨尘趁机挖出陶罐，里面果然装着半罐黑泥，还混着些骨头渣。他将陶罐扔给凌虚，凌虚抽出火折子，箭头沾了火油，一箭射穿陶罐，火焰瞬间燃起，黑泥在火中发出恶臭的浓烟，渐渐烧成了灰烬。
随着陶罐被烧毁，周围的雾开始变淡，露出了湛蓝的天空。祭坛上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石台上的黑泥渐渐干涸，变成了普通的黄土。
“结束了？”王小木揉着被铃绳勒红的手心，看着渐渐散去的雾，忽然指着远处叫道，“看！是村里人！”
只见雾散的方向，几个村民正搀扶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正是之前失踪的人。他们身上沾着黑泥，眼神有些呆滞，却都还活着。
“是被瘴气迷了心智，困在了雾里。”墨尘松了口气，从药箱里取出清心丸，“让他们服下，过几天就好了。”
凌虚望着远处雾散后的村庄，忽然递给墨尘一支箭：“刚才谢了。”那支箭的箭羽上沾着点黑泥，是刚才墨尘用桃木枝缠住黑影时，帮他挡了一下。
墨尘接过箭，指尖不小心又碰到他的手，这次两人都没缩回去。他笑了笑：“该谢小木的铃铛才对。”
王小木正举着铜铃转圈，铃铛的响声里，雾彻底散去，阳光洒在祭坛的断壁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苏清鸢捡起块被烧过的陶罐碎片，碎片上刻着个模糊的“安”字，她忽然笑道：“或许这守坛人，到最后也只是想护着村子吧。”
回程的马车上，王小木趴在墨尘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枚铜铃。苏清鸢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渐渐清晰的天野，忽然轻声道：“其实刚才那些影子，不全是瘴气。”
凌虚抬了抬眉。
“有个影子手里拿着个布偶，像极了十年前守坛人失踪的小孙女。”苏清鸢叹了口气，“怨气再重，底子里或许也藏着点念想。”
墨尘闻言，忽然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小的布偶——是他刚才在祭坛角落捡到的，布偶的衣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念”字。他将布偶放进王小木的怀里，轻声道：“那就让念想跟着太阳走，别留在雾里了。”
马车碾过洒满阳光的石板路，铃铛的余音还在风中飘荡。雾隐村的炊烟袅袅升起，像是在和过去的阴霾告别。墨尘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忽然觉得，所谓的鬼怪，或许不过是没被好好告别过的执念，而只要心有暖阳，再浓的雾，终有散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