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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府的雕花铁门在宴晚身后合拢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撞在胸腔里。

晨雾未散,大理石台阶泛着冷光,映出她攥得发白的指节——速写本边缘被捏出褶皱,里面夹着昨夜那片银杏叶。

客厅门虚掩着,宋清芸的声音先飘出来,像浸了水的棉絮:“坐吧。”

宴晚推开门,就见沈母坐在深咖色真皮沙发里,背挺得笔直,却掩不住眼下的青灰。

茶几上摆着青瓷茶具,茶水还冒着热气,却没倒。

她的目光扫过宴晚颈间若隐若现的银铃脚链,喉结动了动:“那是昭昭十六岁生日,我送她的。”

宴晚顿住脚步。

脚链在走动时轻响,此刻却像被按了静音键。

她坐进对面的单人沙发,脊背绷成一根弦:“您找我来,不是为说这个。”

宋清芸的手指绞着帕子,帕角绣的玉兰花被揉成一团。

“我知道你不恨阿烬,”她突然抬头,眼尾细纹里浸着水光,“你恨的是他把你当替身,可你知道他有多爱昭昭吗?”

宴晚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了,“替身”二字还是能精准剖开她的伤口。

她正要开口,宋清芸已经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是条停在草稿箱的短信——日期是七年前的暴雨夜。

“那晚十一点十七分,昭昭给我发消息,”宋清芸的拇指摩挲着屏幕,“她说,‘阿姨,我能再叫你一声妈吗?我和阿烬吵架了,他说我像菟丝花,离了他活不了……’”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可我当时在手术室外守着阿烬他爸,手机调了静音。等我看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宴晚的呼吸漏了一拍。

记忆突然翻涌:暴雨夜的电话,她接起时只听见妹妹带着哭腔的“姐姐”,然后是刺耳的忙音。

她以为昭昭只是和沈时烬闹脾气,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通。

“她后来又打了三通电话,”宋清芸点开通话记录,号码是沈时烬的,“都被挂断了。”她抬起头,眼里全是血色,“阿烬那天在酒局,把手机关了。昭昭以为我们都放弃了她……”

宴晚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想起妹妹出事前一周,来家里找她时欲言又止的模样——手里攥着素描本,画页边缘被揉得发皱。

“姐姐,”当时昭昭说,“如果我做错了事,是不是永远得不到原谅?”她以为是小情侣吵架,随便哄了两句,现在才明白,那是求救的信号。

“她留的遗书里写,”宋清芸从茶几抽屉里抽出个泛黄的信封,封口处有淡淡的泪痕,“‘对不起,是我太贪心,明明知道阿烬的爱像火焰,靠太近会烧着自己。’”她把信推过去,“你看,她从头到尾都在怪自己,从没怪过阿烬。”

宴晚的指尖触到信纸时在发抖。

字迹是昭昭特有的圆体,每一笔都带着犹豫:“阿姨,别告诉阿烬我来过电话,他最讨厌软弱的人……”后面的字被泪水晕开,像团模糊的云。

“所以阿烬才会偏执,”宋清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以为昭昭是因为他的话才走的,所以把所有愧疚都投射到你身上——你和昭昭长得像,连设计时咬下唇的习惯都像。”她突然抓住宴晚的手腕,“可你知道吗?这三年他查遍所有监控,翻烂了昭昭的日记本,就是想找出她自杀的‘真相’。他根本没意识到,他早就把你当成了另一个需要救赎的人。”

宴晚猛地抽回手。

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像极了昭昭生日那天,她们在海边挂的风铃。

“所以呢?”她的声音在发抖,“他用昭昭的名义伤害我,用愧疚当借口控制我,现在你要我体谅他的‘偏执’?”

宋清芸松开手,向后仰进沙发里。

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玻璃上,她望着那片叶子,轻声说:“我不是要你体谅他。我是要你知道,昭昭到死都在护着他的骄傲,而他……”她突然顿住,目光扫向门口。

宴晚顺着看过去。

虚掩的门露出条缝隙,走廊里的壁灯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那是双黑皮鞋,鞋尖沾着晨露,正是沈时烬常穿的手工定制款。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宋清芸也看见了。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进耳后。

走廊里,沈时烬背贴着墙。

刚才那声银铃响像根细针,扎穿了他三年来筑的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宴小姐的设计展邀请函已送达。”他却连看都没看。

宋清芸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昭昭给我发消息说,‘阿姨,我能再叫你一声妈吗?’……但我没看到。”

他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自己在酒局上摔了昭昭的电话,骂她“无理取闹”;想起三年前初见宴晚时,她眼里的倔强像极了昭昭说“我偏要证明给你看”的模样;想起昨晚翻到宴晚的速写本,里面夹着半片银杏叶,背面用铅笔写着“昭昭的秋天”。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弄错了方向。

门内传来宴晚压抑的抽噎,混着宋清芸低低的“对不起”。

沈时烬摸出烟盒,却发现手在抖。

烟盒掉在地上,金属碰撞声在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吱呀”一声开了。

宴晚站在门口,睫毛上挂着泪,看见他时瞳孔猛地收缩。

沈时烬望着她,突然说不出话。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把苍白的肤色衬得像张薄纸。

宴晚盯着他,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

然后她转身回屋,抓起茶几上的遗书和银杏叶,经过他身边时,轻声说:“沈总,我妹妹到死都在护着你的骄傲。可你呢?”

她的脚步踩过满地银杏叶,声音散在风里:“你连我是谁都没弄清楚。”

沈时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弯腰捡起烟盒。

指腹擦过盒身那道他亲手划的痕——那是昭昭走后,他用碎玻璃刻的“赎罪”二字。

现在,这两个字烫得他掌心发疼。

客厅里,宋清芸望着儿子僵直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一片飘进打开的遗书里,正好盖住“阿烬”两个字。

盛府的银杏叶还在簌簌落着,沈时烬的指尖在烟盒上碾出一道深痕。

刚才宴晚那句“你连我是谁都没弄清楚”像根钢针,扎破了他维持三年的自欺欺人。

他望着雕花门闭合的缝隙,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晚晚”,可那声音轻得连风都托不住。

宋清芸从客厅走出来时,正看见儿子背对着她,西装后襟被晨露浸得发暗。

她伸手想碰他肩膀,又在半空停住——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在阿烬身上看见“脆弱”的轮廓。

“阿烬,”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昭昭的录音,宴晚留了。”

沈时烬猛地转身,眼底血丝缠着水光:“什么录音?”

宋清芸指了指茶几。

深咖色皮质桌面中央,躺着个银色U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踉跄着扑过去,指节撞在茶几边缘也浑然不觉。

U盘上贴着便签,是宴晚的字迹,清瘦的小楷:“这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现在轮到你告诉他,该怎么活着。”

“该怎么活着”——这五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口。

他抓起U盘冲进书房,密码锁“滴滴”两声,红木书桌上的黑胶唱机“咔嗒”弹开舱门。

当电流杂音混着雨声从喇叭里漫出来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宴昭的声音带着哭腔,比记忆里更轻更软,“我不该逼阿烬说爱我,不该在暴雨夜追出去,不该...不该让他觉得我是累赘。”电流声刺啦作响,接着是抽噎声,“可我真的好怕啊,怕他不要我了,怕连阿姨都嫌我烦...”

沈时烬的膝盖重重磕在桌角。

七年前的暴雨突然劈进书房——他记得那天宴昭穿着白裙子追出来,他却甩上车门扬长而去;记得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了十三次,他嫌吵直接关机;记得第二天接到医院电话时,护士说“小姐在浴缸里割腕,手里还攥着你的袖扣”。

“姐姐,如果我走了,你替我抱抱阿烬好不好?”宴昭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像在笑,“他表面凶巴巴的,其实比我还怕疼。你要告诉他...要告诉他,我不怪他的。”

“滴”的一声,录音结束。

沈时烬的手按在唱机上,滚烫的泪砸在胡桃木纹路里。

他摸出手机,翻到三年前的照片——宴晚被他按在墙上,脖颈处是他掐的红痕,她却咬着唇说“我要你记住,我叫宴晚,不是谁的影子”。

那时他只当是替身的倔强,现在才懂,她是在求他看她一眼。

窗外的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他冲下楼,玄关镜里映出他泛红的眼尾,像只困兽。

宋清芸站在楼梯口,手里攥着宴晚留下的速写本——扉页夹着半片银杏叶,背面的铅笔字被雨水晕开:“昭昭的秋天,和我的不一样。”

“她去了工作室。”宋清芸轻声说,“今天是她设计展的最后筹备日。”

沈时烬的西装还搭在玄关椅上,他却像没看见似的冲进雨里。

雨水顺着额发流进领口,他想起宴晚每次被他骂哭时,也是这样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想起她在设计稿上画的银杏,每片叶子都比真实的多一道金边;想起昨晚他翻她速写本时,她红着脸抢过去,说“那是私人的”。

工作室的玻璃门在雨幕里泛着光。

他抬手要敲,却在看见里面场景时顿住——宴晚站在模特前,正调整裙摆的褶皱。

她没穿高跟鞋,白衬衫下摆沾着油彩,发尾用皮筋随便扎着,像极了三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那时他说“你和昭昭很像”,她却抬着下巴说“我比她更会设计”。

“沈总?”助理小周举着伞从后面追上来,“您的西装——”

宴晚听见声音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时烬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被冷硬的壳子盖住。

她转身对助理说:“把展架往左移三十公分,主视觉灯调暖两度。”像是根本没看见他。

“晚晚。”他往前走了一步,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上,“我...”

“沈先生有什么事?”宴晚扯下手套,指尖还沾着银线,“如果是为替身协议,我已经让律师发了解约函。”她的声音像冰碴子,“如果是为昭昭...”她顿了顿,“她的遗憾,不该由我来买单。”

沈时烬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说“我知道你是宴晚”,想说“我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人”,可那些话堵在喉咙里,化成一句破碎的“对不起”。

宴晚的睫毛颤了颤。

她低头整理桌上的设计图,发顶翘起的碎发在风里晃:“沈先生,我妹妹教会你怎么活了吗?”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如果学会了,就别再来打扰我。”

雨越下越大。

沈时烬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走进试衣间,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挂着的红色高定裙——那是他上次随口提的“昭昭喜欢的颜色”,可宴晚在裙摆绣了银杏叶,而昭昭最讨厌银杏,说叶子落得太凄凉。

小周撑着伞凑过来:“沈总,《LUxE》的专访记者到了,说您约了明天上午十点。”他看了眼工作室里的宴晚,欲言又止,“需要我改时间吗?”

沈时烬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未读的设计展邀请函,发件时间是三天前。

他盯着“宴晚设计展·新生”的标题,突然笑了,笑得雨水混着泪往嘴里灌。

“不用改。”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明天...亲自去。”

暴雨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沈时烬望着工作室里那个忙碌的身影,终于明白——他欠宴晚的,远不止一句“对不起”。

而明天的《LUxE》专访,或许会是他最后一次,向世界证明,他终于看清了,谁才是他心里,最该珍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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