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楚知夏把几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啪”地拍在石桌上。
正在分拣草药的囡囡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艾草撒了一地:“楚先生,这是要闹哪出?”
“咱们要出去闯闯!”
楚知夏叉着腰,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晃出细碎银光。
“城东回春堂缺学徒,同福绸缎庄要盘账,连衙门都递来帖子,说税册堆成山没人管!”
她话音刚落,阿青怀里的算盘“哗啦”掉在地上,惊飞了廊下打盹的麻雀。
春桃攥着衣角往后缩:“先生...我连自家园子的菜钱都算不利索,咋管得了绸缎庄的账?”
楚知夏突然掏出个油纸包,掰开露出焦香的炊饼:“还记得刚来学堂时,你们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吗?”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现在阿青会看穴位图,囡囡能背《九章算术》,这本事不用,不就白费了?”
第二天清晨,学堂门口热闹得像赶集。
阿月把算盘用红绸系在腰间,活像个走江湖的账房先生;阿青背着塞满药罐的竹篓,嘴里还嘟囔着新学的《汤头歌诀》;最显眼的是秋菊,她穿着特意浆洗的粗布衫,怀里抱着楚知夏连夜赶制的“实习文书”。
医馆里,苏云萝正揪着阿青的辫子:“说了多少次!把脉要先分男女左右手!”
突然,门外传来哭喊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冲进来:“大夫!我儿高烧三天,灌了姜汤也不管用!”
阿青眼睛一亮,学着苏云萝的样子翻看病历,突然指着药方大喊:“这麻黄用超量了!孩子这么小,哪受得住!”
绸缎庄的柜台前,春桃的手指在算盘上抖得像筛糠。
老掌柜吐着烟圈冷笑:“女娃娃拨算盘,我还头回见!算错了,把你赔给我当丫鬟!”
她咬着嘴唇,听着珠子“噼啪”作响:“进了八百匹布,损耗两成,三成归织工...东家应得三百九十二匹!”
话音未落,老掌柜的水烟袋“当啷”掉在地上,溅起一片火星。
最惊险的是衙门这边。
秋菊对着小山似的税册直咽口水,墨迹在宣纸上晕成一个个墨团。
“别怕,”楚知夏蹲在她身边,用朱砂笔圈出关键数字,“就当算家里买米买盐的账。”
突然,秋菊的指甲掐进纸里:“先生!这笔漕运税银,三十万两的七成该是二十一万,可册子上写的二十万!”
消息传到县令耳朵里时,他正在啃烧鸡。
筷子“啪”地拍在案上:“快去查查!要是真的,本老爷要给这些女娃娃送锦旗!”
县令揣着刚啃了一半的烧鸡,就往税房冲,袍子下摆扫过门槛时差点绊倒。
他扒着门框一瞧,顿时倒吸口凉气——秋菊正趴在税册堆里,头发乱得像鸡窝,手里捏着支红笔,在纸上画得密密麻麻,活像只钻进米缸的小耗子。
“那笔漕银到底咋回事?”
县令把鸡骨头往袖子里一塞,差点撞翻楚知夏手里的算盘。
秋菊吓得一哆嗦,红笔在“二十万”上头戳出个窟窿:“县、县令大人,您看这账册。”
她指着泛黄的纸页,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上个月漕运到了三十万两,按规矩七成该入库,三七二十一,可这儿写的是二十万。”
“兴许是我记错了?”县令摸着山羊胡打哈哈,眼睛却瞟向楚知夏。
他早就听说这女子学堂的公主是个厉害角色,据说脑子里装着“新法子”,可再新,能比衙门的老账房还准?
楚知夏突然“啪”地拨了下算盘:“大人要不要算算?三十万乘七成,等于二十一万。要是按二十万算,差的一万两,得让多少农户多交两担粮?”
她把算盘往前一推,珠子亮得晃眼,“这可不是笔误,是有人把‘壹’字的横给抹了,变成‘零’了。”
县令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烧鸡油烫过。
他蹲下来翻税册,指腹蹭过那行模糊的字迹,突然狠狠一拍大腿:“好个狗东西!我说上个月库银咋对不上账!”
正闹着,绸缎庄的老掌柜提着点心匣子闯进来,烟袋杆在门槛上磕得邦邦响:“县令大人!您可得给评评理!”
他指着跟在后面的春桃,气得山羊胡直抖,“这女娃娃,把我半年的账全翻出来了!”
春桃攥着算盘珠子,指节发白:“掌柜的进布时,把‘八’写成‘入’,多记了两百匹;给织工算工钱,又把‘叁’写成‘参’,少发了五两银子。”
她把账本往桌上一摊,红笔标得清清楚楚,“楚先生说,账得明明白白,不然人心要散。”
老掌柜的脸从红转白,最后耷拉着脑袋叹气:“罢了罢了,我活了六十年,不如个女娃娃通透。”
他打开点心匣子,往春桃手里塞了块桂花糕,“这是赔罪的,以后账房就归你管,工钱翻倍!”
话音刚落,回春堂的小伙计背着药箱冲进来,裤脚还沾着泥:“大人!苏先生让阿青去给李员外瞧病了!说她比老郎中还准!”
楚知夏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说话,县令却先笑了:“我当啥事,阿青能行?”
他摸着下巴琢磨,“前儿我婆娘心口疼,苏先生开的方子,还是阿青发现少了味甘草呢。”
正说着,阿青背着药篓回来了,竹篓里晃悠着几株新鲜的柴胡。
她擦着汗笑:“李员外是风寒入体,之前的大夫用了发汗的药,没加止咳的,我给加了杏仁,现在不咳了。”
楚知夏瞅着她沾着药汁的袖口,突然想起现代课堂上说的“实践出真知”。
原来道理不用讲得玄乎,能治好病、算清账、查出错,就是真本事。
县令突然拍了下手,惊得众人都看他。
他转身往大堂走,边走边喊:“来人!给我备笔墨!我要写锦旗!”
秋菊小声问楚知夏:“公主,锦旗上写啥呀?”
楚知夏刚要说话,就听见县令在大堂里嚷嚷:“就写‘女子能顶半边天’!不对不对,太俗!”
他又换了张纸,“写‘巾帼不让须眉’?也不对,她们比爷们儿还靠谱!”
最后还是楚知夏走过去,拿起笔蘸了墨:“就写‘账清、药准、心明’。”
她把笔递给县令,“账算清了,税就公;药配准了,病就好;人心明了,日子就顺。”
县令盯着那六个字,突然对着秋菊她们作了个揖,惊得众人差点跪下。
他红着眼圈笑:“从前我总说,女人家就该围着灶台转。现在才明白,不是她们不行,是我们没给机会。”
夕阳斜斜照进大堂,把锦旗上的字染得金灿灿的。
楚知夏看着秋菊她们捧着锦旗的模样,突然想起穿越前的学生们,也是这样,从磕磕绊绊到独当一面。
她悄悄掏出怀里的小本子,在“教育改变命运”那句话旁边,又添了一行:“不是改变,是让她们本来就有的本事,能亮出来。”
可舌根嚼得比秋风还快。
茶馆里,几个老学究拍着桌子骂:“女子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以后哪个正经人家敢娶?”
这话传到楚知夏耳朵时,她正蹲在灶房教阿青辨认草药。
柴火“噼啪”爆开火星,她把一株黄芪扔进药罐:“他们总说女子该守规矩,可规矩是谁定的?”
深夜的油灯下,春桃突然推门进来,辫子上还沾着绸缎庄的线头:“先生!掌柜的说要聘我们当常驻账房,工钱比男人还高!”
话音未落,阿青举着个油纸包冲进来,里头是新制的消食丸:“医馆大夫说要把我的方子写进医书!”
楚知夏望着窗外的明月,想起白天在绸缎庄,春桃站在柜台后算账时挺直的脊梁。
夜风卷着远处夜市的吆喝声,混着学堂里飘来的墨香。
她摸出本新账本,郑重写下“校外实训收入”几个字——有些路,总要有人踩着碎言碎语,才能踏出条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