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狄仁杰摆开钦差仪仗,浩浩荡荡出了行辕。他没有隐藏行踪,反而大张旗鼓,宣布要巡视被焚官仓旧址及城内外几处主要粥厂。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并州城。百姓们听闻狄阁老亲至,纷纷涌上街头,既想一睹这位青天大老爷的风采,更想看看这位钦差能否真正为他们做主。人群中,自然也混杂着无数双心思各异的眼睛。
狄仁杰身着紫色官袍,神色肃穆,在李元芳与钦差卫队的护卫下,首先来到了那片已成焦土的官仓废墟前。
断壁残垣,漆黑梁木,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烟熏火燎的焦糊气。狄仁杰驻足良久,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狼藉,脸色愈发沉重。他并未多言,但那股凝重的气场,让随行的并州官员们,包括陪同在侧的周炳坤,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周都督,”狄仁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官仓守卫,昔日归何人管辖?火灾之后,可曾详查失职之人?”
周炳坤心中一凛,忙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国公爷,官仓守卫原归城防司管辖,火灾当日值守之兵士共二十人,除三人当场殉职,余下十七人皆已收押待审。只是……火灾起因尚未明确,加之赵司马事发,此事便暂且搁置了。”
“搁置?”狄仁杰微微挑眉,目光如电看向周炳坤,“数万石官粮,关乎无数百姓性命,岂能因一人之事便搁置?周都督,渎职之罪,不容轻忽啊。”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周炳坤额角微微见汗,连声称是:“国公爷教训的是,下官回头便加紧审理此事,定给朝廷、给国公爷一个交代!”
狄仁杰不置可否,转身走向下一处——设在城南的官办粥厂。
这里人声鼎沸,数以千计的灾民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那维系生命的稀粥。粥厂秩序尚可,但灾民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模样,与一旁维持秩序、面色红润的差役形成了鲜明对比。
狄仁杰走到粥锅前,拿起长勺,在锅里搅动了几下。粥,稀得能照出人影,米粒寥寥可数。
“这便是每日发放的赈济粥?”狄仁杰看向负责粥厂的小吏,声音冷了下来。
那小吏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回国公爷……这,这已是按……按定额熬制的……”
“定额?”狄仁杰冷哼一声,“本阁离京前,陛下亲口所言,赈灾之粥,需‘插筷不倒’!尔等这粥,怕是清风拂过,便能见底吧?曾泰!”
“学生在!”曾泰应声而出。
“即刻重新核算并州现存粮秣,厘定新粥标!自今日起,凡官办粥厂,粥必须达到‘插筷不倒’之标准!若有克扣,贪墨者,无论官职大小,一经查实,立斩不赦!”狄仁杰声音朗朗,传遍整个粥厂。
灾民们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感激涕零的叩拜声。“狄青天!”“谢狄阁老!”的呼声不绝于耳。
周炳坤及一众并州官员的脸色则变得极为难看。狄仁杰此举,不仅直接否定了他们之前的赈灾标准,更是在万千百姓面前,公然树立威信,打击了并州官场的颜面。这“虎”,敲得结结实实!
巡视过程中,狄仁杰看似随意,实则目光如炬,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与人群。他注意到粥厂附近有几个看似闲汉的人,目光闪烁,不时交头接耳,却并不像寻常灾民那般急切等待施粥。他还注意到,当他下令提高粥标时,周炳坤身后的一名参军,脸色瞬间白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捻动着衣角。
这些细微的反应,都被狄仁杰默默记在心里。
巡视结束,返回行辕的路上,李元芳低声道:“大人,果然有尾巴跟着,手法很老道,像是军中斥候的路子。”
“意料之中。”狄仁杰微微颔首,“让他们跟。我们越是表现得强势,他们内部便越容易产生分歧和恐慌。元芳,晚间你秘密去一趟城西的永济堂药铺。”
李元芳一怔:“永济堂?大人身体不适?”
狄仁杰轻轻摇头,声音压得更低:“非也。你可知,并州城内,除官仓外,最大的几家私仓粮商,背后东家是谁?”
李元芳摇头。
“明面上是几家本地豪绅,但据曾泰初步暗查,其资金往来,最终都指向一个神秘的商会——‘晋丰号’。而这永济堂,明面上是药铺,实则是‘晋丰号’一处不太起眼的联络点。赵司马与周炳坤的私人账目中,都有与‘晋丰号’隐晦的资金往来。”
李元芳眼中精光一闪:“大人是怀疑,官仓之粮,或许并非全部被焚,而是通过某些渠道,转为了‘晋丰号’的私粮,再高价售出?或者,那所谓的‘圣粮’,也与他们有关?”
“只是猜测,需要印证。”狄仁杰目光深远,“你去,不必打草惊蛇,只需确认其存在,观察其动静。尤其注意,是否有我们‘熟悉’的人出入。对手断我们一条线,我们便需另辟蹊径,从这‘商’字上,撕开一道口子。”
李元芳抱拳领命:“卑职明白!”
狄仁杰望向车窗外并州城的街景,目光沉静。敲山之后,虎已受惊,而潜藏在商业网络下的蛇,也该被引动了。这并州的浑水之下,牵扯的恐怕远不止官场贪腐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