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波涛,浊浪滚滚,作为天堑,分隔开河西新主与河东旧邻。
河东军大营,卫铮按剑立于黄河东岸,眉头紧锁,望着对岸隐约可见的朔方巡逻骑兵。他麾下五千精骑蓄势已久,渡船也已备齐,只等节度使柳承裕一声令下,便可西渡黄河,夺取灵州、会州等富庶之地。然而,凉州易主、黑水峪惨败、野狐川大捷、北庭退兵……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冰水,接连浇在他那颗求战之心上。
“将军,柳帅的军令到了。”亲卫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卫铮迫不及待地拆开,快速浏览后,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释然,更有不甘。军令言简意赅:“朔方势大,林鹿手段狠辣,非易与之辈。我军暂不渡河,固守东岸,严密监视。一切待韩偃至后再议。”
“韩偃?”卫铮知道此人,是林鹿麾下能言善辩的谋士。他明白,柳帅这是要亲自掂量朔方的分量和意图,再做决断。他虽渴望建功,但也深知柳承裕的谨慎,只得压下心中躁动,传令各部加强戒备,但无令不得擅动。
与此同时,一叶扁舟正破开黄河浪涛,驶向东岸。船头立着一人,青衫博带,面容清癯,正是奉林鹿与贾羽之命前来的韩偃。他神色从容,仿佛不是前往敌营,而是去赴一场寻常的文会。风中带着水汽和隐隐的杀气,他却恍若未觉,心中已在反复推敲即将到来的交锋。
河东节度使府内,柳承裕端坐主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左右皆是心腹文武。
“柳节帅,”韩偃入内,执礼甚恭,却不显卑微,“偃奉我主朔方林将军之命,特来拜会,重申两家盟好之谊。”
柳承裕微微颔首,不置可否:“韩先生远来辛苦。只是如今河西局势变幻,这‘盟好’二字,不知从何谈起?”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韩偃淡然一笑,不疾不徐:“节帅明鉴。河西薛铭,暴虐无道,以致天怒人怨,覆亡乃其自取。我主顺天应人,解民倒悬,方有今日之势。此乃河西之内务,想必不会影响我朔方与河东历来之和睦。”
他巧妙地将朔方吞并河西定性为“吊民伐罪”,占据道德高地,同时点明不希望影响与河东关系。
一旁有河东将领忍不住冷哼:“韩先生说得轻巧!河西与河东隔河相望,如今尽归朔方,林将军兵锋之盛,令人侧目。这黄河天堑,还能保我河东几时安宁?”
韩偃看向那将领,目光平静:“这位将军此言差矣。我主林将军,志向在于安定北疆,抚平乱世,而非穷兵黩武。朔方与河东,隔河相望,正宜互为唇齿,共御外侮(意指北庭等),岂能同室操戈,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我主深知节帅治理河东,百姓安乐,兵精粮足,心生敬佩,绝无犯境之意。为表诚意,我主愿开放河西东部边市,与河东互通有无,盐铁、马匹、皮毛,皆可优先供应,价格从优。此于两家,岂非互利共赢之事?”
利益,永远是打动人心最直接的筹码。韩偃抛出的边市贸易条件,让在场不少河东文官武将眼中闪过一丝热切。河东虽富,但某些战略物资,如优质战马、河西盐铁,若能稳定获得,无疑能增强自身实力。
柳承裕手指轻轻敲击扶手,沉吟不语。韩偃的话,滴水不漏,既展示了朔方的实力(已吞河西),又表达了善意(不侵犯,愿贸易),还暗含警告(勿要轻启战端)。他原本确实有趁火打劫之心,但如今朔方势头正猛,北庭、陇右皆已碰壁,自己若强行渡河,胜算几何?即便胜了,恐怕也是惨胜,白白便宜了他人。
“林将军好意,本帅心领了。”柳承裕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河东与朔方,确应和睦相处,共保边境安宁。至于边市通商之事,细节可容后再议。”
这便是默认了现状,放弃了渡河西进的打算。
韩偃心中一定,知道此行目的已达,拱手道:“节帅深明大义,偃佩服。我主亦言,若节帅他日有意经略幽州(指河间王赵顼与范阳节度使韩峥),我朔方愿在道义上予以声援。”
这又是一个隐形的承诺,将河东的注意力引向东北方向。
柳承裕眼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代本帅谢过林将军美意。”
韩偃圆满完成任务,告辞离去。
他走后,卫铮忍不住问道:“大帅,我们真的就这么算了?”
柳承裕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林鹿非池中之物,其麾下谋臣武将皆非庸才。此时与之硬拼,非智者所为。他既愿通商示好,我河东亦乐得安稳。传令下去,撤回渡河部队,加强边境巡防即可。至于幽州……”他目光投向东北,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或许,确实该早做打算了。”
随着河东军的后撤,黄河一线的紧张局势骤然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