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以北的暗流与西疆的狼烟尚未平息,中原大地的东南沿海,又一股祸水开始悄然汇聚,其源头,竟与那在汝南之地搅动风云的陈盛全遥相呼应。
陈盛全被嫪独招安,摇身一变为“讨贼将军”,虽顶着官军名头,行事却比流寇时更为酷烈。他盘踞汝南,不仅劫掠世家大族,对平民亦毫不手软,所过之处,几成白地。这般行径,在天下失序、民怨沸腾的背景下,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示范效应”。
各地活不下去的流民、被苛政逼反的农户、占山为王的草莽,乃至一些在权力倾轧中失势的地方小吏、低级军官,仿佛在一夜之间找到了“出路”。他们或是三五成群,啸聚山林;或是成百上千,攻打坞堡;更有甚者,开始效仿陈盛全,向地方官府讨要“招安”,索要钱粮官职。
这股风潮,如同瘟疫般蔓延,其中,又以地处东南沿海、盐政腐败、海寇频发的区域最为剧烈。在这里,一个名叫吴广德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各州县告急的文书上。
吴广德,原籍已不可考,只知其早年是活跃于东海沿岸的私盐贩子头目。此人身手矫健,熟知水道,更兼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他不仅与沿海卫所的腐败军官勾结,贩卖私盐,甚至与盘踞外岛的海寇亦有往来,在黑白两道间如鱼得水。
如今,天下大乱的迹象愈发明显,官府控制力急剧下降,加之连年天灾,沿海盐场凋敝,官盐价高质劣,使得吴广德的私盐生意越发红火,麾下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看准时机,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的贩运,开始公然抗拒官府的盐丁缉捕,甚至攻占了几处小型盐场和沿海墟市。
与陈盛全的流民军队不同,吴广德的队伍更具组织性和战斗力。其核心是跟随他多年的私盐贩子,这些人悍不畏死,熟悉械斗,对水上、岸上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又吸纳了大量破产的渔民、灶户(煮盐户)和沿海流民,队伍迅速膨胀至数千人,拥有大小船只百余艘。
吴广德效仿陈盛全,也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但其行事更为狡猾。他深知沿海世家大族富可敌国,且多拥有庞大的私人武装(部曲、家兵),硬拼并非上策。于是,他改变策略,专挑那些防卫相对薄弱,但又积存了大量钱粮布帛的官仓、漕运节点以及一些中小型世家下手。得手之后,往往将部分钱粮散给穷苦百姓,以此收买人心,同时补充兵源。
他还利用自己掌控的水道优势,建立起一条隐秘的物资流通网络,用抢来的财物与内陆的其他乱民势力甚至某些心怀异志的地方豪强交换武器、马匹。其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沿海,开始沿着江河向内陆渗透,隐隐与在汝南肆虐的陈盛全形成了东西呼应之势。
消息传至朔阳,林鹿与麾下幕僚对此进行了研判。
“主公,东南吴广德之势,不可小觑。”墨文渊指着新绘制的天下舆图,在东海沿岸画了一个圈,“此人非寻常流寇。他依托水道,来去如风,兼且懂得结交豪强、收买民心,其势已成。若任由其与陈盛全东西勾连,恐东南半壁,将不复为朝廷所有。”
韩偃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此例一开,天下草莽竞相效仿。各地节度使、宗王,如今不仅要防备外敌与彼此,还需耗费大量精力镇压境内的乱民。这无疑会加速整个天下的崩坏进程。”
杜衡面露忧色:“东南乃财赋重地,若乱局持续,漕运断绝,不仅洛阳朝廷难以为继,依赖江南粮帛的北方诸镇,包括我朔方,未来都可能受到影响。”
林鹿凝视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蓝色区域与蜿蜒的水道,沉声道:“疥癣之疾,可成心腹之患。陈盛全在汝南,尚有汝南王这堵破墙挡着。这吴广德身处财赋之地,若无人能制,其祸更烈。密切关注其动向,同时,令我暗羽卫设法渗透,摸清其内部虚实,尤其是他与海寇、乃至与内陆其他势力是否有更深层次的勾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另外,传讯给楚王。他掌控长江航运,吴广德若想西进,必与其冲突。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再卖楚王一个人情。”
几乎与此同时,邺城的陈王、冀州的秦王,乃至凉州的薛铭、金城的慕容岳,都收到了关于吴广德势大的急报。有人不屑一顾,认为不过是疥癣之疾;有人心生警惕,开始加强境内水道防卫;也有人,如那志在天下的陈王赵珩,看着地图上东南沿海那片被标注出来的混乱区域,眼中闪烁的,却是能否将这祸水引向他处的算计。